青骓手记之等待

更新:2019-03-22 22:45:24

冷风呼啸。来自大西北的凛冽寒风吹得人骨髓都要结冰了。这风似钢刀,刮在脸上,仿若要砍下一层面皮;这风似活鱼,一不小心从袖口、领口钻进去,准凉得你激灵一下。就算是再厚的冬装,就算你全副武装,绒帽、耳帽、口罩、围巾、棉衣、棉裤、手套、大头靴全部用上,走一趟出去,也会让你那银牙削去一半,汗毛躺着的半根也无。冬从不会吝啬它的寒冷,这“三九”天气更甚,人们甚至想着,哪怕...

冷风呼啸。

来自大西北的凛冽寒风吹得人骨髓都要结冰了。这风似钢刀,刮在脸上,仿若要砍下一层面皮;这风似活鱼,一不小心从袖口、领口钻进去,准凉得你激灵一下。就算是再厚的冬装,就算你全副武装,绒帽、耳帽、口罩、围巾、棉衣、棉裤、手套、大头靴全部用上,走一趟出去,也会让你那银牙削去一半,汗毛躺着的半根也无。

冬从不会吝啬它的寒冷,这“三九”天气更甚,人们甚至想着,哪怕是来一场雪缓和这刺骨寒风也好。可天公偏偏不作美,自打入冬以来,半片雪花也未下。空气中飘散着又干又冷的气息,大地仿佛也被冬的利爪撕裂开来,这哪里是冬天,这简直就是冰窟炼狱!

而这院子里,肃杀更甚。

这是一家高门大户,不知何时,两扇结实的门板被下人拆了去,只留下一张四四方方的大口,任由寒风灌进院子里来。院落很大,地上铺满了青砖,砖石上留着深深地斑驳痕迹,这里乃是护院们的练功之地,平日里这个时辰,护院们早就操练起来,不管风吹日晒,不管雨雪冰雹任何天气,皆赤膊着上身操练,一日也不肯间断。可现在,就在今天,家里的下人们包括护院,皆跪倒在院墙边的屋檐下,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喘。

一把梨木太师椅,就端正的摆在大厅与院子中间,天阴沉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院子里倒还明亮,可大厅里却黑洞洞的瞧不清楚,只是隐约望见几处家具的黑影,或卧或立,恰似幽暗的砚台中放着墨石。

椅子上,正襟危坐着一名老妪,看来是这家宅的一家之主,因为只有她端坐在椅子上,而其他人则噤若寒蝉的跪在一边。她约至古稀之年,一头霜发盘在头上,仅有耳边几根随风荡漾;眉头紧锁,更显得皱纹遍布的脸愈发苍老了。她就这么闭着眼睛,干裂发紫的嘴唇里也嗫嚅不出半句话来。一袭黑衣与她身后的幢幢黑洞融为一体,仿佛是这名老妪支配着黑暗与光明抗衡一般。

她就这么坐着,有时微微颤抖一下身体,要不然别人还以为她早就僵死在椅子上。冬天的风毫不留情地扇在她苍白的脸上,这倒让她的双颊略微有些血色。冷风就是这般无情,也是这般公平,不论你是高官显贵、皇亲国戚,还是草民一介、平头百姓;不论你是高兴、快乐、欣喜若狂,还是悲伤、忧郁、如丧考妣,只要在它的控制范围,它都会不留情面地拍打着你,狂轰着你,让你好好见识见识它的威力。

“咚咚咚……”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跪着的人们像一个个被牵了头的鹅,纷纷朝这边望来。大家都认识,来人正是本府的管家,此刻他也顾不得管家的威严,三步并两步地朝老妪奔来。

“来了么?”老妪暗自心惊,虽然年事已高,但听力倒还管用,她闭着眼睛侧着耳朵,任由管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回老太太,皮匠们正忙着呢……”

老太太猛然睁开眼睛,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此刻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那眼泪还未流到鼻侧,就被这残酷的风吹的一干二净,只剩下脸颊上火辣辣的疼。老太太的嘴唇终于动了一下,蹦出两个沙哑的字来:“去吧。”

管家像是接到了圣旨一般,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半刻也不敢停歇。

“不许哭!”老太太大喝着,她只是听到一丝源自墙角的哭声,心头的怒火“噌”的一下被点燃,若是那啼哭之人离得近,她恨不得一脚踢上去,疼的那人银牙迸裂、满地打滚。她心里想着,那啼哭的定是家中女眷,半分用处也无,只会空挤两滴眼泪。果然这怒喝起了作用,老太太耳边再也听不到一丝人声,只有东风呼呼的打耳边飞过。

老太太就这么咬牙忍着,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如何过,自己一死方轻,可这没了支柱的一大家子要如何生活?她不敢再想,只是将这凉了半截的身体往椅子深处挪了挪。

她不敢想象那场景,可是个人都能猜测的出来,老百姓们总是嫉恶如仇,越是高贵的身份,在他们面前倒下,就越是会引来无限的喝彩,即使他们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他们面前的人犯了什么错,他们只知道喝彩,就像是抢食的彘,鼻哼声一浪高过一浪。她也不敢想象以后的场景,哀嚎遍地,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张哭丧的脸,不管是真情还是假装,在今后的几个月甚至一年里,全府上下都会蔓延着哀痛之情。尽管她希望每一天都快乐,即使平平淡淡也好,她年岁大了,经不起这么剧烈的悲欢离合,可老天爷偏偏像个淘气的孩子,捉弄着她,一个油尽灯枯的逞强老人。

她急切,她恨不得现在就拄着拐杖奔赴刑场,哪怕是爬也要爬过去,不过她不能,她知道,她只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天就会瞬间崩塌下来,压死在场所有的人。

她害怕,她甚至一刻都不希望这一天的到来,她不希望在这冰冷中瑟瑟发抖,也不希望,当地一睁眼的时候,一副黑色棺木自卸了门板的大门外窜进来,然后重重的放在她面前的青石板上;她不希望耳朵里尽是哭声,因为她每听一声,脆弱的心脏就会少跳一下。

她承受不住。

到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渴望。

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她只好渴望。

她渴望,如母亲渴望游子,如归客渴望故乡,如娘子渴望参军的夫郎,她渴望着噩运平平安安的到来,平平安安的离去,她渴望着她的身体能暂时击退这打击,让她可以再坚持久一点,哪怕只看一眼就好,哪怕只是一抹漆黑。

刚才身体还在应激地颤抖,现在则完全麻木了,她想抬抬手,可是手臂像是镶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她想苦笑一下,却连这丝力气也没有。

终于,如回光返照一般,她的耳边传来一阵躁动之声,她努力眯起眼睛,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赶来,在他们之中则拥着一副上好棺木。他们来的疾,而在她眼里却像慢放电影一般,每一个人模糊又清楚。

她笑了笑,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耳边仿佛传来熟悉的声音:

“奶奶,我回来了!”

她满脸微笑:

“孙儿,下辈子呀,可要老老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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