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祖宅

更新:2019-05-05 21:47:12

一.吴悠打开车门,抖了抖衣服的领子,走下了车。映在眼前的是一座古旧的老宅子。这次的投诉人是一个孩子,电话里传来他啜泣的声音,说是家里头有人家暴。吴悠还没走到门前,隔老远就听到了里面碗碟摔碎和男女不休的争吵声。他跨进屋子,嚷嚷道:“咋回事啊你俩,在这吵啥呢?”手上原本高高举着杯子怒不可遏的男人,看见眼前这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显然一愣,慢慢的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一.

吴悠打开车门,抖了抖衣服的领子,走下了车。映在眼前的是一座古旧的老宅子。

这次的投诉人是一个孩子,电话里传来他啜泣的声音,说是家里头有人家暴。

吴悠还没走到门前,隔老远就听到了里面碗碟摔碎和男女不休的争吵声。

他跨进屋子,嚷嚷道:“咋回事啊你俩,在这吵啥呢?”

手上原本高高举着杯子怒不可遏的男人,看见眼前这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显然一愣,慢慢的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李然开口道:“这里有人投诉,说是家里有人家暴,说说吧,什么情况?”

桌子旁的女人闻言,忙上前道:“哎呀,两位同志,什么家暴啊,没有的事。就是咱小两口吵架,多大点事。”

原来,就因为男人吃饭多贪了几杯酒,喝醉了。恰巧女人又埋怨了他几句,说他一天天不干正事,只会在家好吃懒做,在外也挣不回什么钱。男人一听,怒了,就引发了下面的争吵。

本来吧,大人吵架没啥事,但孩子不行呀,他被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屋子里打的电话。

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吴悠进屋里去安抚孩子,李然则教育了夫妻几句。

“夫妻俩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吗?你俩吵架不要紧,起码不能当着孩子面啊!孩子还小,留了童年阴影可好。”

女人忙点头应允道:“嗯嗯!小哥说的对,咱小两口做的的确不对,下次保证不会再犯了。”

既然是一场误会,李然和吴悠顺势教育了夫妻几句,就回去了。

谁知,刚回保安室坐下没多久,凳子都还没热乎,电话又响了。

是刚才那个女人。

李然这下子有点生气了,这恶作剧还没完了是吧?

谁料那女人在电话里嚷嚷道,院子里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老头,衣服破破旧旧的,谁也没见过,赖在这不走了,看起来神志不清,一问啥不知。只是一直重复着自己在这老宅住很久了。

吴悠叹了口气,又和李然动身前去了。

二.

陈家岙是个小地方,很少会有大案件发生,再加上附近的派出所也有些距离。久而久之,保安室的几个小伙子就担任起了维护治安的这个责任。几年下来,保安室也发展的有模有样。

平日里求助最多的就是这些日常琐事,不是谁家的小娃娃放羊的时候只顾看热闹羊丢了,就是谁家的猫上树了,怎么哄也哄不下来。

原本从大学毕业,血气方刚,打算大展一番手脚的吴悠,也不知怎的,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地方,当上了一个小保安。时间久了,也渐渐地变得与世无争起来。但好在这民风淳朴,村民们都热情善良,吴悠也逐渐接受了这种平淡的生活。

二人又到了老宅,进去后,瞧见院子里的墙角蹲着一个老人,而那两夫妻围坐在身边,一脸的警惕和无奈。

女人见到吴悠,忙扭着腰肢迎上来,道:“你们终于来了,这老头也不知是从哪儿进来的。我洗完筷子出来就看到他在院子里溜达,我还以为咱屋进了小偷,赶紧叫来我男人,谁知道这老头一问啥不知,居然说自己是住在这的!”

说完,女人显得有点激动,“这怎么可能嘛,我住在这都好几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吴悠忙安抚女人的情绪,道:“大姐你先别着急,这里有什么情况我们都会查清楚的,您放心。”

吴悠将老人扶到椅子上坐下,问道:“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啊?”

老人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着吴悠,缓缓的开口道。

“名字…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吴悠继续问道:“那您住哪儿的,或者您记不记得您家人的联系方式。”

“住哪的?”老人仿佛陷入了沉思,“我一直都是住在这儿的。”

谁料,一旁的女人骂道:“他放屁!老娘…”李然见状,忙咳嗽一声,制止住了女人。

经过一番对话,吴悠什么信息都问不出来,但是他明显感觉到,这老头似乎患上了老年痴呆,整个人已经陷入一个失忆茫然的状态。

李然问一旁的男人道:“你再仔细看看,确认下。他有没有可能是你的父亲?”

女人直接炸开了嗓子,没好气的尖声嚷嚷道:“谁父亲,怎么可能,我家老头早就死掉好多年了。”

吴悠闻言,心里一沉,忍不住瞥了女人一眼,站起身道:“那这样,老人应该是附近走丢的人口,我们先带回去。你们要是有什么情况,就联系我们。”

“好嘞好嘞!”女人忙点头应允,巴不得趁早送走这尊门神。吴悠就和李然带老头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想起刚才女人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再看着这老头拘谨无措的神情。吴悠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保安室内,吴悠给老人沏了杯茶,然后找了把椅子在沙发前坐下。“老人家,你仔细想想,有啥能回忆起来的你尽管说出来。”

“吴悠你过来一下。”李然把他拉到一旁,道:“你现在问他肯定也问不出什么,先让小王带他做个笔录,顺便去科室拍个照。接下来看看有没有家属来认领就行。”

“那要是没有家属来认领呢?”吴悠问道。

李然道:“那咱们明天就翻下记录,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走失人口的报备记录,实在不行就四处走走,寻访一下。陈家岙那么小,肯定能找到的。”

“行吧。”吴悠回头看了看老人,老头一个人坐在那不安的打量着四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等会就先让他睡办公室吧,给他拉张床。”吴悠道。

夜幕很快降临,忙活了一天的吴悠在办公桌前舒展了下身体。

三.

“吴……吴哥!”小王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手上的食盒都洒出了些汤水。

“咋了?”吴悠疑惑道。

“那老头不见了!”

“怎么可能?!”吴悠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连电脑椅都被撞倒了。

“真的!刚才李哥打电话叫我给那老头去送饭,谁知道我一进办公室,发现人不见了,四下找遍了,都找不到。”

不可能的事,办公室密不透风。就算老头从正门走出,也必定经过自己的办公桌,可吴悠根本就没见到老头经过。

这大晚上的,莫非见鬼了不成?

“赶快,给李然打个电话。”吴悠道。

“好!好!”小王忙去拨打了座机。

“喂?”电话里传来李然懒洋洋的声音。

“李哥……”小王的声音有些颤抖,“那老头不见了。”

“谁,谁不见了?”李然道。

“我让吴哥和你说。”小王把电话让给吴悠,吴悠接过来道:“就是白天那位老人家,本来在办公室睡觉来着,现在发现人找不到了。”

李然慢悠悠道:“哎呀,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肯定趁你们不注意,自己一个人偷偷摸出去了,不然他还会穿墙术不成?”

“不可能”吴悠铁定道,“他要是出来,我肯定会看到。”

“哎呀,吴悠你也真是个死心眼,你肯定值班途中打盹了。行吧,先这样,我这儿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挂线声。

吴悠看着电话,陷入了无言。

可能真是他打了个瞌睡吧,可自己为何全然不记得了呢?

“行了,没事了,做自己的事去吧。”吴悠摆摆手。

深夜,吴悠回到了家。因为一天的疲惫,吴悠躺在床上,没玩一会手机,就睡着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孩童,穿着古代的衣服,正坐在一间房子里和其他孩童一起听着眼前那个先生模样的人讲课。他见自己衣着华美,腰间还佩戴着一枚玉佩,显然是豪门贵胄一族。

书桌上摆着的是一本书册,眼前这页赫然写着:“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

原本对古文一窍不通,一上语文课就头疼的吴悠,现在竟然能轻松看懂书上的繁体文字,连句意都能了然于胸。

梦境很快消逝,等第二天醒来后,吴悠只记得昨天大概做过这么一个梦。但当他想回忆书上的文字内容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那种在学堂里读书的自豪感,却充斥了吴悠的身体。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从小不爱学习的他不曾有过的。

能从梦境里带走的,只能是情感。

四.

吴悠拿着油条,刚跨过大门。小王就风急火燎的上来就道:“吴哥,李哥说你到了的话,赶快赶去老宅,他已经先过去了。”

吴悠疑惑的皱了皱眉,道:“咋了,又发生啥事了?”

小王咽了口口水。

“那老头,又在老屋出现了!”

吴悠驱车赶到老宅,一下车就忙往里面走去。大堂里,李然和夫妻二人,显然是在争论着什么。老头则在一旁站着,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张东西。

“咋回事?”吴悠向李然问道。

李然见是吴悠,道:“这家人早上又来投诉,说这老头又在这晃悠。嚯,你还别说,这老头真绝了!他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幅画,但死活不肯给我们看。”

吴悠听完,走到老头面前,柔声道:“老人家,还记得我不。你方不方便把你手上的画给我看看。”

老人原本紧紧的攥着画的手,在看见吴悠的眼睛后,突然松了,竟将画递给了吴悠。

吴悠接过画,在众人面前展开。

“呼!”在场的人无不发出一声惊呼,瞪大了眼睛。

画卷不长,且纸面古朴泛黄,显然年头已久。但其中画法工致,敷色浓重。精谨细腻的线条将一家人吃饭的场景绘在图中,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尽收眼底。旁边则题着几行小字,印着两枚章印。

这显然是一幅古代的《家宴图》啊!

吴悠吃惊道:“老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老头缓缓指着屋子的一处,道:“就是在这里拿的。”

众人寻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只是一面青砖白墙,并无其他东西。

吴悠回过头,惊讶道:“难道你是说,你是在这间宅子里找到的?”

老头看着他,点了点头。

女人见状,眼睛一下子亮了。

李然拉了拉吴悠,小声道:“这老头都失忆了,怎么可能在别人家找到东西。再说了,就算真有,这家人自己会不知道?他说的是胡话吧。”

吴悠低头琢磨了会,又闻道:“那你拿出这画来,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老头不言,只是指了指画中的一个人。

李然接过画看了看,道:“啥意思?”

老头道:“这个人就是我。”

“啥?”众人都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李然狂笑道,“老头你太幽默了,编故事也不带这么编的,你说你是这画上的人,你是想说你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李然仔细看了看画中的那个人,只见他衣着朴素,立于桌旁,并未上桌就宴,而且头发乌黑,显然是个年轻人。

“你自己看看,这画里的,分明是个年轻人,再看看你,今年至少古稀了吧。你说这人是你,你好歹也找个老点的啊,说瞎话也不打草稿。”

老人神情激动,想要辩解什么,但又说不出话来。

“嘿,还别说。”李然用肘顶了顶吴悠,“老吴你看,这人和你长得还怪像得嘞。”

吴悠回道:“你跟我扯犊子呢?”他目光扫了画一眼,心里却不由得一惊!

一般来说,常人认其他人还有可能会认错,但对自己的照片总能一眼辨出。画中的这个坐在桌子旁的少年人,真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我操。”李然瞅了瞅吴悠,再低头看看画,“我怎么越看越像!这鼻子,这眼睛,这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夫妻二人闻言,也凑上来看个究竟。

老头这时抬起头,怔怔的盯着吴悠。吴悠被这眸子一盯,心里顿时起了莫名的心慌。忙伸手将画从李然手中夺了回来,卷了起来。低声骂道:“你别再扯淡了,哪里的事。”

李然清了清嗓子,道:“啊,回归到正题。那先这样,画和人我们先一起带走,你俩没意见吧?”

女人闻言,尖厉嗓子又叽喳起来:“这怎么行,老头都说画是在我们这拿的了,那就是我们的东西,你们不能拿走。”

“哟呵!”李然讥讽道,“这老头明显是失忆的,他说啥你就信啥。他说这画是在这找到的,就真的是在这找到的了?那他昨天在科室说他是你爹,让你养他,你怎么不养他?”

女人愣了一下,嘴上仍不折不休:“我不管,反正这画你们不能拿走。”

“行啊。”李然显然是怒了,“那你俩也跟我一起到保安室坐坐,录份口供,等我们查清楚了,就把画给你们,正巧我们那有间屋子正空着。”

女人冷言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信不信我去告你。”

男人见状,忙拉了拉女人,上前赔笑道:“同志,您消消气,别和她一般见识。东西和人你都带走,我们绝对配合工作。”

女人挣开了男人的手,骂道:“行啊,老娘不管了!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你这么个窝囊废。”说完,就跑屋子里去了。

吴悠尴尬道:“那你先去安慰安慰大姐,我们就先走了。”

车上,吴悠见老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画,笑道:“老人家你别担心,这画我们不会私拿,等会到了那里肯定还给你。”

到了保安室,李然找小王问道:“叫你查的事咋样了?有结果没。”

小王皱眉道:“我都查了这几年的资料,并没有家中走丢老人的。兄弟们四下也去问了,也没打听到什么消息。”

“你这猪脑子,我平时怎么教你的。陈家岙这么小,没有的话。你不会扩大范围找啊,人总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你给我扩大到周边的县乡镇,实在找不到,去市里的派出所找对应的人也行。总之,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是是。”

李然转身找吴悠道:“老吴啊,你上次申报的假期上头批下来了,领导决定给你休息一个月。过两天你就准备准备,回东北老家好好休息一下。”

吴悠吃了一惊,道:“这个节骨眼。。。那这边的事怎么办?”他望了望座椅上的老头。

李然拍了拍胸脯,道:“你这小子也真是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不有我的吗?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好好休息,这老头交给我。哎对了,你可别忘了给弟兄们带土特产啊,你要是敢忘了,我饶不了你。”

“一定一定。”

五.

齐齐哈尔的一个小区内,丰盛的菜肴冒出缕缕热烟。

饭桌上,宋母盯着吴悠的脸,担忧道:“儿子,那头的工作很辛苦吧?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要我说,咱别干了,成不?回来干啥都比在那当个小保安强。”

吴悠不答话,只是大口大口的扒着粉条,嘴里囔囔道:“嗯!还是家里的饭香。”

宋母也知道儿子的脾气,只好心疼道:“那行,好吃你就多吃点。”

一旁,宋姨开口了:“小悠啊,二姨瞅你脸咋有点发黑呢,是不是碰上啥不干净的事了?赶明儿我带你去见个大师给你瞅瞅。”

吴悠笑道:“二姨,你知道我从来不迷信这种东西的。我可是要为人民服务的。”

“哟哟哟。”宋姨鄙夷道,“瞧把你能的,不就是个保安嘛,还真把自己当那啥了。癞蛤蟆趴马路上,冒充什么迷彩小吉普。”

宋姨还想说些什么,宋母打断了她的话:“咱小悠脸黑就是瘦的,所谓面黄肌瘦面黄肌瘦。这几天多吃点补补就行了。”

“呼!”吴悠把碗一推,摸了摸肚子,叹道:“舒畅!那啥,我就先回屋了,你们聊着。”

宋姨苦笑道:“这孩子,还是这个样。”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好几天,吴悠在家里不是吃就是睡,懒散的全然把工作抛在脑后,把之前那对其还有些担心的老头都忘了。

直到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李然的电话。

“老吴。”电话里李然的声音竟有些惊慌失措,“我这里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在吴悠的印象中,他还从未见到过李然这个样子。

“还记得那幅画不,我找人鉴定过了,你猜怎么着。”李然吞咽了口口水。

“那幅画是货真价实的明代工笔画。”

吴悠奇道:“哦?那老头怎么会有这个?”

李然继续道:“奇怪的不是这个,你还记得不,我上次让那老头做笔录和拍照。”

“记得,怎么了?你不是让小王带去的么。”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说起来还他娘的有点吓人。”

“发生什么了?”吴悠心里一沉。

“那照片上,根本他娘的就没有人!”

“没有人?!”吴悠急切道,“什么意思,你是说……”

“对,那老头,仿佛就是不存在的!”

“那老头呢?你找他问问不就行了?”

“见鬼就见鬼在这,上次你和我说还不信。这次,老头又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此时,吴悠知道自己不需要多问,他已经猜到了老头不见的过程,恐怕还是和上次一样。

“而且,这几天夜班,值班的同事总能听到档案室和办公室有声音响动,他们一开始以为是耗子就没太在意。谁知道有人还听到了脚步声,可等他们打开门看的时候,声音又没了,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用。”

吴悠的背后有些发毛了。

“老吴,你说,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啊?”李然的声音颤抖了。

“别瞎说。”

吴悠挂掉了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几个事情动摇了自己的世界观。

他试图努力的去说服自己,让这一切都有道理可循。

一个失忆的老头,身上带着珍贵的文物,这本身并不是没有可能。

老头不见,说不定也是和上次一样,趁人不注意偷偷摸了出去。

照片上没有人像,可能是小王粗心大意没有拍下来。

档案室的响动,说不定就是老鼠干的。

可那些脚步声怎么解释,老鼠总不可能穿着鞋子吧。

“一定是他们晚上神经过于紧绷,出现幻觉了。”吴悠安慰自己。

那晚,吴悠失眠了。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直到接近凌晨,他才昏昏的睡去。

谁料接下来几天,吴悠陷入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境。像一个个记忆碎片,破碎却又重叠。

与一般的梦不同,这些梦仿佛都过于真实,如同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以至于每次醒来,吴悠都大汗淋漓,恍如大病初愈,虚弱不堪。

看来,是时候找大师看一下了。

六.

大师浇灌着桌上的茶具,问道:“你是宋慧明的侄子是吧?”

眼前的这位体态宽胖,头型圆润的中年胖子,怎么看也无法和“大师”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吴悠感觉自己被宋姨亲手推进了一个火坑。

“是的大师,我叫吴悠。”吴悠双手奉上一张红纸,“这是我的生辰八字。”

胖子摆摆手道:“别叫我大师,叫我王胖子就行。大师什么的,反而让我听着别扭。”

王胖子从底下掏出本泛黄的书籍,对照着吴悠的八字翻开。他眉头紧皱,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突然,他两眼圆睁,惊叫道:“不得了,不得了,阁下这是天命之子的命格啊!”

“啊?”吴悠惊讶道,“不会吧!”

谁料王胖子又突然平静道:“呵呵,和你开个玩笑。从周易上看,阁下的命格上,和常人并没什么不同。除了有几个小关以外,并没什么需要消灾的事情。”

“这大师…还真爱开玩笑哈。”吴悠汗颜。

王胖子又道:“既然从周易上看不出来什么特别的,我不妨试试用梅花易数来帮你卜上一卦。你随便报给我两个数字。”

“三十四,二……”

还没等吴悠说完,胖子就直接开口道:“三,十四是吧?好!”

胖子以先天数起卦,几经运算。

卦象,天雷无妄!

胖子皱眉道:“无妄卦,天下雷行,晴天霹雳,意外之意外。妄行则有意外之灾,得意忘形而取灾。乾为体,谋事成功,利财官,震为体,有灾,事难成,多争执,上司压制批评,有血光灾,金属利器伤身,破相,多小人。”

吴悠点点头,道:“大师您算的太准了。”心中却默默的想,“跟我扯犊子的吧!我这么一个儒雅随和的人,怎么可能会犯无妄之灾。”

“总之,你接下来的日子要和同事和睦相处,多多提防小人。”

“我这还有篇尊胜佛母心咒,你拿回去日诵百遍,诵三月以上者,即能见效。”

“大师,这篇佛经是做什么用的。”

胖子笑道:“安宁心神,无他尔。我已将全文拼音注释,你回去切记诵读便是。”

目送吴悠走后,胖子长叹道:“佛说,六道轮回,三世因果。你前世的造业,总归需要你自己来还。希望你回去好好修持此咒,是福是祸,就看你个人造化了。”

胖子看着手里的卦象,又想以三十四起卦,但他转而一想,轻笑道:“数字对了又如何,此时此刻又不是彼时彼刻,我也真是糊涂了。”说完,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吴悠回到家,随手就把佛经扔到一边。

“果然迷信就是迷信,浪费老子时间。”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又翻坐起来自语道:“罢了罢了,能安心凝神也是好的。”

他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见纸上写着:“唵wèng普pǔ隆lóng娑suō哈hā,唵wèng阿ā弥mí达dá阿ā优yōu,达dá底dǐ娑suō哈hā。”

吴悠念了一会,便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就躺着睡了过去。

佛咒果然有效,吴悠第二天早上起来感到神清气爽,昨天晚上也并无乱梦困扰。转眼又到了晚上,他决定在上床前多诵读几遍。仍和昨晚一样,吴悠又沉沉的睡去了。

吴悠猛的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黑暗的世界,他第一反应想要开床头灯,却发现四周空荡荡的,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有点慌了,想要喊些什么。但却发现,自己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他心机意乱的时候,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光点。他循着银光走,越走越近,光点也越来越大。最后发现,光点居然是面巨大的镜子。

他试图靠近镜子,但发现无论他怎么走,他和镜子的距离永远就保持着这么远,刚好足以看清镜子的距离。

他定睛看着镜子,总觉得这镜子有些古怪。

上面竟然没有自己的样子!

就在他感到奇怪的时候,镜子突然发出柔和的光,镜面上开始有了画面。

“那是……”吴悠喃喃道。

那是他之前做过的梦啊!

“绝对错不了。”不过和之前的梦境碎片不同,这次,所有的碎片都组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画面,还包括吴悠之前没有看到过的。

吴悠看着看着,嘴唇微微开始颤抖了。

吴悠从梦中醒来,眼角淌着两行清泪。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七.

“喂,机场吗?我要订一下最近的机票。”

宋姨啃着苹果,道:“大外甥,怎么突然就回去了啊。不多住俩天,你的假期还有好几天呢!”

“宋姨,我有急事。来不及和老妈告别了,你帮我和她说一声。”吴悠整着包裹道。

吴悠下了飞机,急匆匆的直往陈家岙赶去。

“师傅,丰宁路26号,快,我赶时间。”吴悠行李都来不及放,就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老宅,吴悠“咚咚咚”的砸着大门。

“别敲了,那家人回娘家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旁边的邻居探出脑袋道。

“好的好的,谢谢。”吴悠抱歉道。

等邻居探回身子,吴悠咬咬牙道:“看来只能这样了。”

吴悠将行李放在墙下,跳起来攀住墙檐,脚踩墙壁,纵身一跃就翻了过去。

他轻轻落在青石院子里,只见院子静悄悄的,看样子完全没有人在家里。

“老头!老头!”吴悠压低着嗓子轻声呼唤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见我!”

本没有人的屋子角落,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黑暗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形,佝偻着腰,尽显诡异。

吴悠咽了口口水,壮胆摸了过去。眼前人正是之前的那个老头,吴悠伸出颤抖的手,搭住老头的肩。

“品正,我是相如啊!我回来了!”

老头抬起头,迷茫的望着吴悠喃喃道:“品正…品正…”他浑浊的眼睛逐渐明亮。

“你是陈相如?少爷,你终于回来了。”老头喑哑着嗓子道。

吴悠一把抱住老头,眼里泪涌不止。

七.

明朝正德年间,陈家岙一户富庶人家家里,一子呱呱坠地。父亲取名为陈相如,希望他能够像汉代司马相如一样,考取功名,然后回来光宗耀祖。

陈相如从小天资聪颖,八岁熟读四书五经。深得教书先生赏识,他自己也不负父亲厚望,轻松就考了个秀才。而陈品正,则是陈家从小就雇来的家仆,从小和陈相如一起长大。

原本,陈老爷也想让陈品正上学,正好当相如的伴读。可惜品正天资愚笨老实,不是读书的料,便留在家中当了个家仆。

陈相如16岁那年,就准备进京赶考。陈品正原本想一同陪去,但陈相如认为,家中父母年事已高,他还是留下来服侍双亲为好。

“我此番前去,定能考取功名回来。品正,你在家好好照顾我的父亲母亲,待我回来。”陈相如道。

陈品正哭道:“少爷,你放心。老爷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身父母一样对待,我一定在这等你回来。”

天有不测风云,由于路途遥远,陈相如在路上感染热疾,病死他乡。

书信一回,陈老夫人肝胆俱裂,当场呕出鲜血,很快便不久人世。陈老爷也身患中风,在床上撑了几年,也撒手人寰。不过,陈老爷并没有将此事告诉陈品正和府下的下人和丫鬟,一方面防止下人起异心,一方面也怕陈品正过于伤心。

可是树倒猢狲散,陈家老辈一死,家财很快就被亲戚给盯上。金银财宝被搬至一空,唯有那老宅房契,因陈品正以死相护,终得以保存。

“这小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说!房契你到底藏在哪了?”被族人雇来的混混们拳脚相加,殴打着倒在地上的陈品正。

“我们废他一条腿,看他说不说!”混混扬起了棍子。

“啊!”陈品正抱住自己的左腿,喊得撕心裂肺。

“行,算你小子牛逼!兄弟们,我们走!”混混们扬长而去,独留陈品正蜷缩在大堂内。

“少爷,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了,不过,房子还在。我等你回来,到时候让这些人好看!”

时间一过就是几十年,陈品正独守空宅,终生未娶。

“少爷,已经过去两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少爷,隔壁村有个姑娘托人给我传了口信。那姑娘人长得不错,可惜她一定是看中了咱家的房子,不行,我不能和她结婚。”

“少爷,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少爷,老仆撑不住了,我想睡了。”

足足过了一个月,邻人才发现陈品正发臭的尸体。乡里人没人知道他这么多年守着一个空宅作甚,只当是一个爱财如命的老疯子。

谁知,陈品正执念不散,竟化为阴魂,藏匿于老宅之中。

时光一去就是几百年,陈家老宅的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陈品正始终没有等到陈相如回来。他自知自己的魂魄越来越虚弱,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为了等到少爷回来,他最终选择陷入了久久的沉睡。

直到某一天,吴悠踏进了这家大门。

沉睡的亡魂有所感应。

八.

吴悠抱住老头,哽咽道:“你怎么这么傻,让你等我回来,你还真等啊!”

老头欣慰道:“可少爷终究还是回来了,只是老爷夫人他们…”

吴悠抹了抹泪,道:“我都知道了,过去的事情无法再改变,何况父母他们也早已投了胎。接下来的日子,你好好跟我生活吧,我挑个香火台好好供奉你。”

老头道:“少爷,老仆…我…”

“怎么了?”吴悠问道。

“老仆已经没有时间了,能见到少爷,老仆的心愿便了结了。老仆在这里已经撑了太长的时间,老仆该走了。”老头的身体逐渐透明。

“什么?不…不是这样的”吴悠慌了,“怎么会这样,不,你别走!啊!”

老头的身体化为一道烟,散了。

吴悠跪倒在地上,吼道:“老天爷,我俩历经几世才得以相见,你为何如此绝情啊!”

“如果…如果我早点认出你,结局会不会…”吴悠懊恼的捶打着自己。

九.

六个月后,藏瑞轩。

王胖子手持一串佛珠,笑呵呵道:“怎么样,吴悠。我上次给你的佛经效果不错吧,你看你这回又来了。说吧,这回算啥。”

吴悠不说话,只是淡淡苦笑了下。

卦盘摆开,王胖子啧啧称奇道:“奇妙,真是奇妙啊!吴悠,你身后怎么突然跟了位家神啊!”

“什么?!”吴悠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从此,在吴悠家中的一个角落,多了一个小小的香火台,而台上,多了一个神位和一张空荡荡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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