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的--玉溪~?’矮胖的老太太丢过来这么一句;头几乎没抬。那红糖枣糕般的两颊里头似乎含满着鄙夷和不屑;勉强在嘴缝里喷出来的那五个字宛如一个硬撅撅的巴掌。妈的,牙碜……施伟揣着几包红旗渠走到街上;生生憋住猛劲儿摔门的冲动。时值中夏夜晚;飘着悠悠细雨;僻静的小巷里岑寂无人。他惶然四顾;匆匆的走着。火机明灭,他点上了烟;边走边抽;边抽边想着家乡那些人。随着烟头...
‘三--块的--玉溪~?’矮胖的老太太丢过来这么一句;头几乎没抬。
那红糖枣糕般的两颊里头似乎含满着鄙夷和不屑;勉强在嘴缝里喷出来的那五个字宛如一个硬撅撅的巴掌。
妈的,牙碜……
施伟揣着几包红旗渠走到街上;生生憋住猛劲儿摔门的冲动。
时值中夏夜晚;飘着悠悠细雨;僻静的小巷里岑寂无人。他惶然四顾;匆匆的走着。
火机明灭,他点上了烟;边走边抽;边抽边想着家乡那些人。
随着烟头烫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了心头;施伟神经质的哆嗦了一下;周围的空气真是又湿又冷。
那是他六伯的脸;一张舒展红润又隐含英气,几乎不怒自威的脸。
施伟双亲早亡;那是他在老家唯一的亲人;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那个老兵身边度过的。
族伯是个光棍;当初在老山没了一条胳膊又毁了容;一胸的军功章,身边却未曾有过一个姑娘。
现在想来老爷子确是真把他当亲儿子待的;这里面大概未尝没有害怕施伟将来受委屈的成分。想到这里;施伟心里又是不由得一紧。
钻巷穿街;夜色中他一路走去,漫无目的却又不时四下顾盼。
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毫不停顿;但每一支烟都被他抽到过滤嘴烧焦烫手。一枚枚烟头丢了一路。
他脑子里在回荡着当年族伯讲给他的那些故事。
那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夏夜;他不好好睡觉总想着等六伯睡下了再偷偷跑出去玩;因此一直盯着在炉边抽烟的老头儿。
老头儿一边抽烟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唠;炉膛里残碳的暗红映在他脸上;看上去就像城隍庙里年头最老的塑像。
‘…打仗累了谁不想抽一口…可是俺在那儿抽烟有个自己的讲究……’
这讲究不知是哪个时代流传下来的;据说烟草这种植物生性属阴寒类;即使加工干制之后这种特性依然不减。所以也比较容易招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靠近、乃至躲在其中;生人每一抽烟;幽魂也就随着燃烧的烟雾绺绺溢出。
要是一支烟抽到一半儿被扔了;里面那个幽魂剩下的一部分也就出不来了。游魂野鬼多非善终;它们会怀着对那个吸烟者的怨恨跟着他……
‘…呵呵…小时候听老辈人讲的;战场上养成了习惯,行了,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早上学…’
老爷子把抽到根的烟头弹进炉膛,缓缓站起伸了个腰。
巷头一个影子惊得他浑身战抖;夜幕里远远看去,那轮廓像极了当年蹲在炉边的六伯。
揉揉眼再看;哦…只是个矮树墩…
一屁股坐下去真想再也不必站起来;他这一路逃了多远到了哪里,也根本不想去知道。坐在树墩上他仍旧猛猛的抽烟;一个个烟头被他远远的弹出去。
这许多道路,这许多香烟;不过是偷来的享受。
老爷子偏偏在他准备去扔最后一袋尸块的时候进城来看他;还带了他最爱吃的山货;笑呵呵的叫着施伟的小名。
他给老爷子又是磕头又是痛哭流涕;可老爷子尽管也老泪纵横却仍坚持让他去自首。
这老爷子怎么就这么不通情理?这么笨?这么傻?他这时候催我自首,不就等于逼我对他下手么?…
…你还能怨我砸你那一斧背么…
咽喉干涸的刺痛伴随着他那颗心的扭曲痉挛;惊惶;疲惫;无助;茫然;或许,还有一丝悔恨参杂期间。
夜色浓重;雨也越下越大;小巷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雨声淅沥,不远处似有几绺薄雾飘荡…雾气团团凝聚…渐渐近了…
凝聚不散的雾柱仿佛一个个白衣人向他飘来;他一再的揉眼----然而这次不是错觉…
最后一单‘买卖’,是个穿白连衣裙的坐台女,他只记得那是个看起来蛮清纯的女子;面对斧头吓得只会哆嗦着求饶。
白雾氤氲,越来越清晰,他慢慢看到雾团里出现一张张模糊的女人面孔;张着双臂向他袅袅飘来……
他一跃而起发出一声绝命的呼嚎----不知哪儿来的狞悍气概;也许是那份张狂已久的兽性带动着心底的残勇进行了最后的挣扎;活着尚且不怕你们;何况死的!!
‘不许动!!举起手!!…’齐齐的两声暴喝从那几团雾气中传来——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生清脆的枪响,之后他看到了一团亮光猛然一闪,还有那下降的弹道。
胸口就像突然被一个大木桩猛烈撞击了一下,意识,也随之逐渐开始模糊了;
恍惚中,他到几个矫捷的黑影围成半圆向他跑来…
这些,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听到和看到的一切。
局里的同行私下都为小萧抱不平;配发给他的那支老枪早该退役了;以前实弹训练时就走过一次火。再说人家又毕业不久是刚进的警队,怎么就不能对新人有点胸襟呢。
然而小萧自己却并未太介怀;刚到手的工作丢了,确实也消沉了几天,找几个老同学喝了几杯;睡一场闷觉;天亮醒来,顿觉云开雾散,青春岁月依旧阳光明媚。年轻人嘛。
不久他找到一份新工作。明天就要远走他乡离开老朋友们了。
‘我跟…你们说---’他带着七分的醉意用筷子点画着杯盘;
‘刑警----真不是那么好干的…贪黑起早累不说…还要舍生忘死…就…就说我这次遇到的这事儿…其实我都一直没敢说…可我总觉得有点邪…’
‘豆腐…它是大刘他们一手调教的吧…平时都听话着呢…让干啥干啥…可是那次……’小萧的表情忽然变了,声音也底了几度;‘本来我们大胆点早下手抓的话,人犯根本跑不出那么远,
他藏身的地方是一片乱胡同棚户区…我让豆腐一路上找那小子的味道;本来豆腐一路闻一路跑可欢实了…但是…好像自从地上发现了人犯丢弃的烟头之后…
我就觉得它开始不对劲儿…叫的动静就不对…好像害怕什么似的…
直到进了那条巷子,人犯就在前面不远了,它居然开始哆嗦起来……’
‘行啦…我们都知道你跟那狗有感情,以后见不到了不好受。’朋友笑他。
‘不--是!你们听我说---真的!第二天我又去过一次现场,我一路就是跟着那小子前一天扔的烟头找去的!…说了你们别不信…这小子扔的烟头…越往巷子深处越多…
在那树根儿跟前儿,烟头都直通通排成了一串儿了!就像特意摆出来的一样!…’
‘行了行了…喝点酒你就忽悠人…老板,咱先把账结了…’
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独臂的老流浪汉;头上秃了一块,结着好大的疤,疯疯癫癫,只会傻笑,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只知道他身上凡是能装东西的地方,莫不塞满了各处捡来的皱巴巴的烟头。
每天的下午和黄昏,他总能准时出现在棚户区一些僻静的街道上,在垃圾和杂物里翻滚,寻找别人丢弃的烟头。
‘小伟伟…小伟伟…乖小子,嘿嘿嘿,伯伯来看看你…’
人们常常看见这个老疯子坐在垃圾山旁抽着烟头这样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