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潇叫我去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刚从食堂吃饱喝足,在林荫路上遛食,晚风拂柳,甚是惬意。食堂离图书馆不远,学校里的建筑物,要说美与大气,图书馆该算一筹,旁边是绿水环绕,岸边是纷纷扰扰的柔软的柳枝,经常看到有学生在岸边背书或者是坐着看景色。至于阿潇,头一次听见他在电话里这么急匆匆叫我,煞有介事的模样。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急,叫我马上到图书馆十二楼找他...
阿潇叫我去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我刚从食堂吃饱喝足,在林荫路上遛食,晚风拂柳,甚是惬意。
食堂离图书馆不远,学校里的建筑物,要说美与大气,图书馆该算一筹,旁边是绿水环绕,岸边是纷纷扰扰的柔软的柳枝,经常看到有学生在岸边背书或者是坐着看景色。
至于阿潇,头一次听见他在电话里这么急匆匆叫我,煞有介事的模样。
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急,叫我马上到图书馆十二楼找他。
我愣了一愣。
图书馆最高就是十二楼,一楼二楼是人文社科类书籍,三楼四楼专业书籍,再往上就是电子库还有论文,杂志,这一类的东西,十二层最高,去的人最少,所以放的也必定不是很常用的书。
虽然我有按时上课,可是没看书的好习惯,活动范围顶多在一楼二楼,再往上就少了,十二楼是去都没去过。
不过听说,十二楼都是那些老的档案资料,只开放一部分,还有绝大部分都锁在档案室里。
当初阿潇指点江山般地在楼门口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是十二层。
哪有什么为什么,领导愿意建多少层就多少层呗。
他一脸凝重:“才不是,因为十三层,是地狱。”
我嗤笑一声:“真当我不知道?十八层才是地狱呢!”
他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十三层,阴气最重……”
我没再理他。
可是,当他叫我过去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因为就算懒得听他扯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可是他讲的鬼故事,我还是很爱听的。
作为一个剑走偏锋的男人,阿潇是十二楼的常客,他曾经就给我讲过关于我们学校。
据说我们学校以前是一个坟场,很大很大的坟场,不过后来不知道怎的废弃了,变成一大堆无主坟墓。
年年月月并无人来祭拜,于是越显阴森。
后来学校扩建,划地划到了这一块,据说当时翻出来的白骨用筐抬,一筐一筐,数量之多,难以计数。
后来学校也没有把那些遗骨扔掉,毕竟不礼貌,于是就化成骨灰,装到坛子里,埋在河边。
也就是现在图书馆后面那一条河的两岸。
并且栽种柳树作为几号,现在那两排垂柳,每一棵垂柳的南面,如果要挖,还可以挖到当年的骨灰坛子。
阿潇给我讲起这一段,当然骨灰这个算历史问题,阿潇文科不好,对历史不感兴趣,他对后续感兴趣。
后续就是据说十年前,有人在河边散步的时候,曾亲眼看到过鬼魂。
这个“亲眼”,根据阿潇经验丰富的判断,可信度很高,还被当做奇闻异事写进了当时的校志——不过,据说那个见到鬼的女生,因为受到鬼的蛊惑,也在那一晚跳河而死。
那一晚也是鬼节。
这就让整个故事有了些传奇色彩,整个腔调开始朝着鬼故事的方向发展。
其实这个女生死亡的故事不太确定真假,如果有记载,那也是记在老档案里面,属于十二楼封存的那一类,不可能看到的。
要知道,阿潇终其一生想要证明的就是世界上有鬼魂存在,几乎到了疯魔的程度,尽管他爸爸对他的爱好,表示出最大程度的不支持。
我到十二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整个房间只有角落里面的灯开着,阿潇就缩在那个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边,翻着一本薄薄的,看上去泛黄的书,桌面上还堆了好些,看上去都非常陈旧,仔细看居然还有档案袋一类的东西。
我穿过尘土飞扬的破旧书架,坐到他对面:“哥们,有新发现?”
他抬起眼,估计看书看太久脑子已经有些迟钝,看了我有一会儿:“你来了,来,看看这个。”
说着把手里的书递过来,让我看展开的那一页。
我顺势低头看,发现那上面的故事,正是我刚刚叙述的那一桩,只不过有了一点鬼故事的色彩,明显是加工过的。
不一样的是,故事里写的是,徘徊在岸边的一个男鬼,化作一白面小生与学校里一个女孩时常见面。
久而久之,女孩对这男鬼日久生情,当男鬼揭露自己身份的时候,女孩现实痛苦万分,后来,为了和男鬼永远在一起,于是选择投河自杀。
阿潇给我讲述的过程里用了“蛊惑”这个词,却没说是如何的蛊惑,现在看来这篇文章不过是细化了蛊惑的过程,倒是跟阿潇的说法没多大出入,不过这故事——我看了一眼作者:杨妍。
估计也是十年前的学生,现在早就毕业了。
再一看日期,然后我用手机对了下万年历,发现那一天真的是十年前阴历鬼节。
我说:“这故事,太狗血了点吧。人鬼情未了?”
阿潇白我一眼。
然后从那一堆破烂里面挑挑捡捡,翻出一个极其陈旧的档案袋给我:“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我随意地接过去,绕开线,刚抽出一个案头,我的脸就僵在了那一刻。
随着整个档案缓缓抽出来,十五年前的事就这样原原本本摊在我面前,仿佛旧事重现。
那是一份学生档案,同时还有几份报纸,学生档案比折起来的报纸短一截,所以报纸上硕大的标题格外刺眼——妙龄少女校园湖中溺亡。
眼神瞟到下面的学生档案。
日期也是鬼节那一天。
姓名,杨妍。
性别,女。
籍贯,班级,学号,死亡原因。
死亡原因!
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粘贴在照片框里的老旧相片微微翘起来,反射着昏暗的灯光,于是那一张脸就格外狰狞,眼神黑洞洞的,就在盯着我一般。
我突然脸色煞白:“你是说,真的有鬼?这个叫杨妍的人,真的爱上了一个鬼,她亲手写下了这个故事,然后殉情了?”
然后我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阿潇很谨慎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隔壁。”
隔壁,闲人免进的密封档案室。
阿潇撬开了窗户,从窗户翻进去,偷偷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当年的相关资料。
只不过这个过程,很久。
因为档案室里面的档案堆积如山,阿潇没学过档案管理,而且这间档案室的资料也无法用电脑索引,他只好一个架子一个架子找过去。
他在十二楼疯魔一样研究了三年,如今已经快毕业了,好几门专业课成绩大红灯笼高高挂,他也不管。
我说:“你说说你,平日研究些乱七八糟的也就算了,这下可是触犯了规定了。你还把这些拿出来,绝密资料啊,你这回篓子捅大了!”
他眼眶泛红看着我:“你不懂,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一定要弄懂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
“有没有鬼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跟我有关系。”
那张档案再一次被推在我面前,妙龄的少女阴森地笑着看着我。
“这是我的,亲姐姐。”阿潇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这是我与他同窗同宿舍,成为铁哥们的第三年,第一次听他说,他还有个姐姐。
他姐姐比他大十三岁,姐姐上大学那一年,十九岁,如花似玉的年纪。
他六岁。
拖着鼻涕挥别姐姐,从此再也不见。
他哭着闹着要姐姐,爸爸妈妈哄他,姐姐走了,姐姐不好,我们不要姐姐了好不好。
后来他哭,爸爸妈妈就打他:不许再念叨那个死人!
哭了几年,他不哭了。
他只记得姐姐对他好,姐姐在家里经常挨骂,经常吃不好,但是把好吃的都给他。
他小时候听邻居风言风语,不太懂其中意思,但是隐约觉得,姐姐过得不好都是因为他。
那个时候他还不晓得重男轻女的事情。
可是姐姐从来不怪他,父母性格粗砺,是姐姐给了他所有细腻的温柔和爱。所以她不见了,他很怀念。
他想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要她了呢。
没人告诉他真相。
于是他考到了姐姐当初的学校,一方面寻找当年的真相,一当方面他希望证明有鬼的存在,或者寻找到招鬼的方法,他想亲口问问她姐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其实,他始终无法相信姐姐真的自杀,毕竟没有人确确实实地给他看或者对他说过。
她不是那样不负责任走掉的人。
阿潇坐在我对面,满面凄惶:“你帮帮我。”
“我怎么帮你?”
“今天是鬼节……”阿潇凑近我,悉悉索索说了一堆。
“什么,你要我扮鬼!”
“嘘,小祖宗,小点声!求你了行吗?”
我看着他,突然就不忍心拒绝。
阿潇跟我讲的办法,跟平时他当故事推广那些方法,有点不一样。
他给我讲过见鬼十法,网上流传很广的,比如十字路口敲碗,比如电梯里面照镜子。
可是这次他跟我说的,都不一样。
他觉得,招鬼不可靠。因为其实,鬼是怕人的,尤其是男人,因为阳气重。
所以招鬼其实不靠谱,招来的都是不怕人的厉鬼,更麻烦。
最好的办法是,让鬼把你也当成鬼,这样它就会凑过来,跟你一起玩。
所以阿潇让我陪他一起装鬼,据说鬼喜欢玩捉迷藏,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
地点很简单,图书馆外的柳树丛。
阿潇思考了很久,揣摩一个人如果想要自杀,她会选择在哪个位置。
最后选定了一棵柳树,然后坐在那里。
而我,则慢慢地,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走一步,喊一声他的名字,走一步,喊一声。
掐细了的嗓音,颤抖的河水。
整个路面没有灯,只有还未熄灯的图书馆的窗户透过来的微光,其余的地方均是一片漆黑。
我真的很害怕。
河面之下鬼影曈曈,身后的凉风续续不断,总觉得会有什么突然从河里爬上来抓住我的脚,亦或是,它已经爬出来,就站在我身后,盯着我的后背。
一边喊一边头皮发麻。
突然,感觉浑身都麻了。
这什么情况,莫不是鬼把我抓住了?被鬼抓住就是这个感觉吗?
我喊也喊不出来,动也动不了,只能看见,阿潇站了起来。
背对着我。
对面是沉沉的雾气。也许是我眼花,竟能隐隐约约看出人形。
这样大约持续了十分钟,我浑身不能动,都僵掉了,很疼。仿佛有什么东西夹着我一样。
十分钟之后,那东西一下子消失,我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地,因为手脚都麻了,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阿潇过来扶我。
我问:“你看见什么了?”
他擦擦眼泪:“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我不知道。”
他苦笑:“原来我姐姐真的过世了。我找了这么多年,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你见到你姐姐了?”
“我刚做了一个梦。”阿潇答非所问。我没有打断他。
“我突然特别清晰地梦见我自己小时候。梦见那六年,仿佛我又把那六年重新走了一遍。
我梦见我不小心摔破了碗,可是最后我连挨骂都没有,反而是姐姐,被毒打了一顿。所以我一直以为,摔破碗是十恶不赦的事情,所以我就再也不敢去碰那些碗。
后来有一次,姐姐带我玩,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裤子破了个小洞洞,我妈给我换了条裤子,可姐姐又是一顿毒打,于是我就以为,弄坏裤子也是不可饶恕的。
可是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搞破坏的人是我,挨打的却是姐姐。
后来我明白了,打破碗,摔坏裤子,上大学要用钱,都不是什么万劫不复的罪过,那枷锁其实是,杨妍是个女孩。
家里人重男轻女,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姐姐会因此而死。家里不肯出钱给她念书,你说她在这河边,吃穿皆无,甚至因为交不上学费,被迫退学。
她心里肯定很绝望吧。
那个她笔下的鬼啊。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依靠,以为自己就算得不到家人的宠爱,至少在这世上能有一个在乎她的人。没想到都是虚妄。”
六年的梦,弹指一挥间。
至今我也没有从阿潇的嘴里确切得知究竟这世上有没有鬼,但是他好像就放弃了。
从那以后专心读书,再也没有踏足过十二楼。
他结婚,我去了。
他妻子生孩子,我也去了。老家的父母一听说是个女孩,连面都没出,我在医院看见他,抱着新出生的小女儿,珍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