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更新:2019-07-04 10:06:14

雕花镜映着女子浓丽的眉眼,盛安仔细地在唇上点了胭脂,然后穿上了大红的织锦罗裙。她一贯穿白色,其实红色可以将她衬得更好看,少了些不可近人的清冷,多了些俗世红尘味。听说他要成亲了。那个曾经说要娶她的男子,眉目如画的少年,如今连他的婚事,她都是在别人嘴里知晓,明明已经许多日子不曾见面,可是再想起来,往事却依然清晰如昨,盛安想,她这一生一世的情谊都给了他了,如今他要...

雕花镜映着女子浓丽的眉眼,盛安仔细地在唇上点了胭脂,然后穿上了大红的织锦罗裙。

她一贯穿白色,其实红色可以将她衬得更好看,少了些不可近人的清冷,多了些俗世红尘味。

听说他要成亲了。那个曾经说要娶她的男子,眉目如画的少年,如今连他的婚事,她都是在别人嘴里知晓,明明已经许多日子不曾见面,可是再想起来,往事却依然清晰如昨,盛安想,她这一生一世的情谊都给了他了,如今他要成亲,一方面她该去恭喜,另一方面,也该从此断了念想,便是连想想也是罪过,对不住她未曾谋面的他的妻,既然这样,总该要收拾妥帖才好去见他最后一面。

连发丝都分毫不乱,盛安对着旁边恭候已久的富贵说:“走吧,带我去见你主子。”

门外飞雪,枯枝寒鸦,目所及处一片荒凉,让盛安回想起十年前的光景。

十年前的冬月十九,寒风朔朔,门口的桂树枝丫被吹的哗啦哗啦的,干涩的响,盛安穿着白里透着粉色的小夹袄,襟边的几瓣梅花绣得栩栩如生,衬着她的脸更加娇俏好看。

这一年盛安不过六岁,在门前的老桂花树下用一碗温水和一把小鱼干救了一只黑猫的命。彼时那只猫小小的,浑身是还未褪下去的茸毛,小小的脑袋煞是可爱,小姑娘,总是对这些小玩意格外的上心。盛安原本是想要抱回家里来养,奈何猫是野猫,家里根本养不住,小猫从盛安手底下捡回一条命,攒足了精神,到了第四天上头,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如今看来,原来现时发生的以前在十年前就早有伏笔。

记得那时候盛安还别扭了好一阵,一直到父亲说再给她抓一只小猫这才罢休。

盛安到现在还记得父亲那时候的表情和语气:“来,安安不要哭,来看爹爹手里拿的是什么?”盛安根本不买账,一手揉着眼睛一边抽泣不止,最后父亲没有办法,将她揽入怀中,她站着,父亲蹲着,她比父亲高出小半个头:“安安莫哭,明日爹爹就给你抓一只更好看的小猫来。”

盛安哽咽着问:“爹爹不要骗我。”

“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往事一幕幕,音容宛在,可谁知第二天,父亲前脚刚走进酒坊的门,后脚就跟进来一帮流里流气的小混混。

那场殴斗的起因经过结果据说很是精彩,可是当时的盛安太过年幼,种种原因早已记不得,她只知道父亲死在这一场意外里,原本就是小门小户无权无势的人家,便是平白地死了也无处可诉怨情,那一天的飞雪封了湖心的亭,小小的盛安捧着父亲的灵位走出自家大门,走出城门,待安葬了父亲回来,家里再也寻不到母亲的身影。

盛安在父亲的葬礼上结结实实痛哭了一场,到了母亲这里已经着实没有了气力,只是冷冷地站在堂屋的正中央,呆楞了许久,转身关了门,将一大票冒着风雪看热闹的街坊四邻隔绝在门外。

只听得狂风呼啸而过,冬去春已来,一年又一年,门外的老桂树越发的枝繁叶茂,每到桂花盛开,甜香四溢,盛安穿着雪白的罗裙摘桂花,发髻松散温柔地挽在脑后,这样好的景致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微风起,花影疏乱,容华摇摇扇子,抬起鼻尖嗅了嗅,对旁边随侍的富贵说:“这桂花倒是香得紧。”循着香味遥遥看过去,只见得小小的摊位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摊主的身躯早已看不清楚,只能看见身后桂花树庞大的树冠,一树桂花如繁星碎雪,随着风招招摇摇,煞是好看。

“那是什么?”

容华在山洞里住惯了,鲜少来人间一趟,瞅见什么都新鲜,问得身旁的富贵晕头转向。这边富贵踮起脚仔细瞅瞅,擦擦脑门的汗回自家主子:“回殿下,这是桂花酿,就是一种酒。”

“哦?一种酒,为什么买的人这么多?”

“殿下,桂花是有限的呀,这老板娘酿桂花酒是这姑苏城一绝,奈何一年只出这一树桂花,一年也只得一坛酒,酒倒是不贵,十文钱一碗,但是占了个量少,就格外金贵啦。”

少见多怪的殿下来了兴致,描金的折扇“啪”地合上,眉角略略挑起:“走,瞧瞧去。”

有一个词叫幸好,还有一个词叫做命中注定,后来盛安会想起那一天,只能说幸好容华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感兴趣,幸好他来到了她的酒摊前,幸好……幸好她遇见了他。

那一天大概是因为酒的问题,两个顾客在摊子前争执不下。斗殴这种事情给盛安留下的阴影巨大,她尽量缩紧身体,只剩下怯怯的眼睛。这两个一个是县令的儿子,一个是富商的公子,两个人谁也不服气谁可谁也打不过谁,无可避免地,将战火烧到了唯恐避之不及的盛安身上。

“我说你这老板娘怎么做生意的,先来后到不知道么?明明是我先来的,凭什么最后一碗酒归他!”

“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不管!你个臭娘们我可告诉你,今天老子要是喝不到酒,你这个摊子,也就别想要了!”

……

容华想起几百年以前,在他还是一只小小猫的时候,他的母亲告诉过他,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和凡人纠缠不清:“人妖殊途,不如一别两宽。”他那时不是很理解这些话,但是猫族本身遗传的性子便是偏冷,这许多年来,容华在人间走过几遭,皆是冷眼看红尘。

可是眼下这个女子乖顺的惊惧的眉眼,让他想起十年前他渡劫重伤时的一碗温水和一把小鱼干,他突然就很想抱抱她。

于是正当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一袭黑色的身影笼罩过来,抬头便可看见男子清冷的眼:“都闭嘴,这酒我全买了!”

“哎,我说你……”旁边盛气凌人的富家公子伸出食指抵着容华的鼻尖,话未说完,便被反手掰断了指骨,紧接着被一掌推出去几步远,容华端起桌上的碗一饮而尽,闲闲地开口:“欺负小姑娘算什么能耐,不服来啊。”

这个“啊”字的尾音上挑,如同那时那刻容华表面清冷实则已经得瑟到不行的眉角,气得两位公子一阵肝疼,一阵喧嚣过后,摊子周围的有人逐渐散去,便只剩下一袭黑衣打着折扇的容华和垂手侍立一旁的富贵,远处有湖光山色,一时间晃了盛安的眼。

容华看着盛安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姑娘的酒实乃人间仙品,只可惜容某方才饮得急了,不曾细细品味出个中滋味,不知姑娘……”

盛安笑了,嘴角微微扬起,仿佛还是小时候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还有一点,你等着。”说罢转身,绕过蓊蓊郁郁的桂花树,绕进了身后的小院里。

容华的扇子掩了半边脸,显得神情晦暗不明,半晌只听得低声一句:“都长到这么大了。”

一转眼间,沧海桑田。

一转眼间,白衣长发的少女从桂花树后绕出来,小心翼翼捧着一个精致的小坛子:“今年雨水不是很足,就只剩下这么多了,公子若不嫌弃,就拿着吧。”

容华收了酒,转头便离开了,身后的富贵在酒摊上留下一锭银子,也慌忙跟着走了。盛安看着背影良久,一直到两人渐行渐远,最终终于看不见了,才转身回了房。

猫族的寿命长,盛安于容华,不过是命格里三千分之一,富贵说:“殿下,可千万不能动了情啊。”

容华不耐烦地把玩着手里描着工笔的小杯子,杯子里的酒是淡淡的黄色,飘着朵细碎的桂花瓣,带着清冷的香:“本尊的事,还要不得你操心。”

可说是要不得,这世间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富贵,便也没人再来操他的心,容华的娘过世得早,那一年容华还是一只小小猫,那一年母亲还深得一族之王的父亲的宠爱,父亲在母亲弥留之下发誓,一定立容华为太子,将来袭他的王位。

这一举动似乎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容华并不是父亲的嫡长子,容华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系菱悦夫人所生,比容华早出生了三百年。按照常理,容华的这个哥哥,才是太子当仁不让的人选。也正因为如此,容华才会小小年纪便遭迫害,若不是当年盛安一碗温水将他救活,这亭台楼阁,怕又是另一般造化。

容华还是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不成器又觊觎王位的哥哥。记得十年前容华死里逃生之后问富贵:“你说人生在世,求的是什么?”

那时容华还不叫容华,富贵也还不叫富贵,富贵略一思索说:“凡人嘛,大体求个升官发财,荣华富贵。”

“哦?既然这样……”容华皱着眉头略一思索,“那从此以后,我叫容华,你叫富贵。”富贵打小跟着容华,比亲兄弟还亲,他知道,从此以后,容华跟以前,不一样了。

所以当容华对盛安表现出兴趣的时候,富贵很是担心,他怕容华当真,当真了,便不是他一家一族的事情,不当真,他也不希望容华变成人间那样浪荡的公子哥,他依然希望他是当年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主人。

容华一边提防着自己哥哥弄出的幺蛾子,一边下到人间,有时候会带去一支漂亮的人间没有的花,有时候是一些好吃的糕点,有时候什么也不带,就静静坐在盛安的摊子后面饮酒,盛安荆钗布裙忙碌着,远远看上去,倒是蛮像和谐的一家子。

冬天凛冽的寒风,吹得门口的老桂树的枝条簌簌响动,冻得人瑟瑟发抖。盛安的生意便暂停,她自小没了爹娘,这么久以来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一个姑娘,又不肯沦落风尘,日子自然是艰难。

以至于很久以后,盛安再回想起这段时光的时候总是感叹,大约是当初的自己从来没有经受过关心,才会堕落在容华的温柔乡。

彼时盛安也不知道容华的微笑到底有几分真假,只是有一日画眉时,因为天寒,盛安的手一直不稳,便也一直画不好,容华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看见满脸纠结的盛安,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从盛安手中接过了青黛:“来吧,我帮你画。”语气温柔。

容华的手法很好,眉峰入鬓,画完之后两只手搭在盛安肩上,微微低下头,看着镜子里的她:“怎么样,画的可还满意。”

盛安微微垂下眼点头,容华笑:“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天天给你画。”

可是在人间,只有恩爱的两夫妻,才可以画眉的,容华沉吟了一下,笑盈盈的眸子盯着她的:“莫不如我娶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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