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还有很多学生正脚步匆匆奔向课室。
何知行手下飞快地解着函数，完全无视周围嘈杂的环境。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几个女同学经过他身边时，刻意放缓的脚步和羞涩的神情。
清晨的曦光从窗户打进来，微风拂过他黑色的短发，斜飞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
何知行是高三一班的班草，也是高三一级的学霸。
数学老师语速极快地讲着重难点，底下许多人早已搔头苦思，只有何知行出神地望着窗外。
上课时间，窗外树梢下，一个女生正站在木棉树下，风扬起她的长发。
何知行难以自抑地咽了下口水，揉了揉眼睛，阳光下，她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似乎可以看见血管在她体内流动的样子。
下课铃响，何知行小跑出去，穿过拥挤的人群，到了那颗树下。女生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几片落花在轻轻翻动。
何知行失落地回到课室，桌上堆着高高的书，他随意抽出一本，笔间划过，留下鲜红色的笔迹。拿错笔了。
“那个，何同学，这道题我不知道怎么解，能问问你吗？”一个女同学红着脸递过一本习题册。
他心中没由来的烦躁，看了一眼，抽过来换了支笔唰唰几下写完，又递了回去。那个女生还想说些什么，上课铃响了。
上午下课后，何知行并没有随着人流到拥挤的食堂吃饭，而是背着书包，到了人迹罕见的天台。
这里是个清净的地方，他到了阴凉处坐下，从书包里掏出面包牛奶，又拿出一本厚厚的数学课外书，开始他悠闲的午餐时光。
喧闹声被隔绝在十几层的楼下，他正看得入迷，恍惚间，却看到身前站着一双脚。
黑色的绑带淑女鞋，露出弧形的白皙脚背。再往上，纤细的脚踝，光滑匀称的小腿、膝盖，大腿往上被裙子遮住。
何知行有几分无措地眨了眨眼，掩饰般迅速站了起来，身体却不小心擦过前面的人，于是又节节后退将身子紧紧贴住墙。
“打扰你了吗？”她的声音像轻风，抚过他干燥的喉咙。何知行摇头，她正站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扇动。
“没有，你，怎么也会上来这里？”他咳嗽，掩饰狂跳的心脏和沙哑的嗓音。
“这里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远离俗世的烦恼，我想上来看看。”女孩始终低着头，何知行微微颤抖的手扶上她肩膀，将她推开一臂之遥。
“那我们一起坐吧。”他又说道。她终于抬起头——似曾相识，秀气的脸庞，原来正是早上木棉树下的女孩。
她说她叫林子茵，高一的学妹，早上一二节是她们的体育课。何知行和她并排坐着，肩与肩堪堪贴近，她的长发甚至不时被风吹到他脸上、唇边。
时光漫长又十分短暂。他们就像是相识了多年的好友，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还聊到了梦想的大学。
“我想去北京上大学，你呢？”以他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考上北京不成问题。
林子茵却摇了摇头，面上带着几分怅然若失，“我不知道。对我来说，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是因为才高一，没有考虑那么远？还是成绩、抑或家庭的原因不能上大学？
直到下午上课铃响，何知行才恍然回神，日光已经大盛。“上课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没有等到回答，将脸转向一边，却只见林子茵苍白着脸，紧紧靠着墙，脸上冷汗连连，看着像是随时要晕倒。
“你怎么了？我送你去校医室。”何知行手足无措，想将她扶起，她却摇头。
“只是血压低，你扶我进去楼道里休息一下。”林子茵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何知行点头，将她一把抱起，大步走进楼道里。
楼道中没有阳光直晒，阴凉许多。
“能不能撑住？”何知行问道，她虚弱地点了点头。
林子茵头倚着栏杆，看着他大步迈下楼梯，一圈一圈，只看见黑色的发顶越来越小。
她脱力地扑倒在地上，身上的肌肤一会凝实，一会又变得透明，近乎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重新响起，何知行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冲上来将她扶起，置于臂弯中。
“还好吗？起来吃个巧克力，喝点水。”
就在他快要绝望之时，林子茵终于睁开眼睛，眼底有着笑意。
自那以后，每天放学，何知行都会来到天台，和她一起看书，聊天。
高三的时间是争分夺秒，许多人每天像行尸走肉，埋首于书山学海。压力让一些人早早有了白发。
何知行依旧超然物外，做他的超纲试题，读他的课外书，每天下课就消失无踪，成绩却始终遥遥领先。
高考前两天放假清校，所有人回家等待考试。当老师宣布完后，许多人开始欢呼，收拾东西回家。
何知行抱着书包爬上十几层的天台，推开门，夕阳的霞光下，有个长发女生正安静地靠着墙看书。
“子茵，你以后也考北京，好不好？那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像现在这样……”何知行有些紧张，像是询问，又更像是请求。
林子茵抬头，看着眼前满脸期待，又带着几分执拗的少年人面孔。
“等你考完了，上来找我。”她只能努力掩饰话语中的哽咽，朝他轻轻笑道。
心心念念的两天，过得却像浮云，让人没有真切感。挂在嘴上几年的高考眨眼就过了，最后一科考完时，楼下传来惊天的怒吼声浪。
何知行逆行穿过人浪，向着天台奔跑，心中的快乐要与那个人分享。可推开门后，上面空无一人。
他的笑容僵在嘴角，可转念一想，刚刚考完，她应该才能进入考场，还没有上来吧。
他在老地方坐下，听着楼下的喧闹声浪，心中冲破藩篱的激动，渐渐被微风抚平，只剩下岁月静好的等待。
可直到夕阳西下，偌大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仍没有人走上天台。他抬头，望着即将消失无踪的太阳，像是他心中缺落的那一部分，渐渐坍塌。
回校报志愿时，整个高一年级仍在上课。他走遍每个教室，却找不到那个小骗子。
所有老师都说班里没有林子茵这个同学，也没有班级在星期一一二节上体育课。
他又上了天台，一个人的天台，再也没有声音轻柔、长发拂面的女孩子在那里等他。
他第一次觉得，这里空旷得像一个墓场。
何知行最终去了北京上大学。只不过，他的青春和他的女孩，都埋葬在了那个高中的天台，再也寻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