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睡觉的人 冯合是东北那疙瘩的,长得五大三粗,跟黑瞎子似的。 他是一名厨师,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上班,专做东北菜。他和乌井合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一进门就是他的卧室,乌井的卧室在里面,中间隔着客厅,卫生间和乌井的卧室对门。 乌井也是一名厨师,在饭店里负责做川菜。他是四川人,个子不高,很瘦,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珠子在镜片后...
1. 不睡觉的人
冯合是东北那疙瘩的,长得五大三粗,跟黑瞎子似的。
他是一名厨师,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上班,专做东北菜。他和乌井合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一进门就是他的卧室,乌井的卧室在里面,中间隔着客厅,卫生间和乌井的卧室对门。
乌井也是一名厨师,在饭店里负责做川菜。他是四川人,个子不高,很瘦,戴一副黑框眼镜,眼珠子在镜片后面闪着光。他常年不笑。
这两天,冯合感觉乌井越来越不对头。
事出有因。
五天前,立秋,饭店里客人很多。
有客人点了一道毛氏红烧肉。那是一道湘菜,本来应该由湘菜厨师做,可是那天他请病假了,厨师长就把毛氏红烧肉的任务派给了冯合。
虽说不是一个菜系的,但是厨艺是相通的。冯合有板有眼地做好了毛氏红烧肉,准备让服务员端上去。
旁边的乌井瞥了一眼,嘀咕了一句:“辣椒放少了。”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冯合还是听见了,他一瞪眼,嚷道:“你说啥?”他一向很自负,容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辣椒放少了。”乌井小声地说。
冯合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指着他的鼻子说:“别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炒两根青菜也得放上半盘子辣椒,客人的口味没那么重。”
乌井定定地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你不能吃辣,不代表客人不能吃辣。毛氏红烧肉的特点就是油而不腻,辣香适口……”
“你瞅啥?”冯合瞪起了眼。
其他人都后退了一步。他们知道,当一个东北人说出了这句话,就表明他心里已经想揍人了。
乌井自顾自地说:“你们东北菜太乱,什么东西都往锅里放,火候也太过了,炒菜跟熬粥似的,菜名也土,还叫什么杀猪菜……”
听见有人侮辱自己的事业,冯合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一巴掌??到了乌井的脸上,急赤白脸地说:“哪儿这么多屁话!”
都说文人相轻,其实厨师也是如此:川菜厨师看不上鲁菜厨师,鲁菜厨师瞧不起粤菜厨师,粤菜厨师对淮扬菜不屑一顾,私家菜厨师目空一切……
这一巴掌力道很大,直接把乌井的眼镜打飞了。他没有去捡,僵僵地站在那里,脸一点点地变白了,眼神迷茫而无助。
周围鸦雀无声。
最后是厨师长出面把他们分开了,又让冯合拿出一千块钱给乌井配眼镜,把这件事给了了。
本来,冯合以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不过,现在他觉得,他似乎是摊上事儿了,而且还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儿。
这要从前天晚上说起。
下班之后,冯合和几个同事去大排档吃烤串喝啤酒。当然了,他没叫上乌井。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他去卫生间撒尿,看见乌井的卧室门没关严实,一丝惨白的光射出来,深更半夜看上去,有些恐怖。
开始,冯合没当回事儿,撒完尿就回去睡觉了。
凌晨三点,他又被尿憋醒了。
他喝了八瓶啤酒。
乌井的卧室里还亮着灯。
这时候,冯合的酒意已经完全褪去,他觉得有些不对头:乌井是一直没睡,还是已经醒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正常。他轻轻地推开门,探进去半个脑袋,看见乌井趴在桌子前,不知道在写什么。
他悚然一惊。他知道,乌井虽然戴着眼镜,却没什么文化,他的近视眼是天生的。冯合和他在一起住了两年,从没见过他拿过笔看过书。现在,他怎么开始写东西了?冯合觉得这就像一个从没用过电脑的九十岁老太太,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木木地坐到电脑桌前,僵僵地敲击着键盘……
这种恐怖无比深邃。
乌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了头。台灯的光只能照到他的半边脸,另一半脸藏在黑暗里,看上去有些怪异。
“你怎么还不睡?”冯合问。
“我睡不着。”乌井的语调有些悲伤。
“你在写什么?”
“你想看吗?”
“想。”冯合走了两步,发现乌井的脸色不太友善,停下来,讪讪地说:“我不看了,回去睡觉。”说话间,他慢慢地退了出去。
乌井定定地看着他,没说什么。
躺在床上,冯合又想起刚才的一幕,心里结了一个古怪的疙瘩:深更半夜,乌井到底在写什么?还有,他的神情暴露了内心的阴暗,他肯定在搞什么鬼。
这件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