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听说这里的人都快疯了。 我抬起头,凝视面前这栋直入云霄的高楼。它建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白云人家。我倒觉得它应该叫白雾人家,因为仔细观察,盘旋在头顶的并不是云彩,而是流动的雾气。 楼前平台的视野稍微好些,我可以看到围栏的后边立着块残破的石碑。它的形状很独特,并非常见的长方形,而更接近椭圆,碑身有...
楔子
听说这里的人都快疯了。
我抬起头,凝视面前这栋直入云霄的高楼。它建在山顶,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白云人家。我倒觉得它应该叫白雾人家,因为仔细观察,盘旋在头顶的并不是云彩,而是流动的雾气。
楼前平台的视野稍微好些,我可以看到围栏的后边立着块残破的石碑。它的形状很独特,并非常见的长方形,而更接近椭圆,碑身有三个拇指粗细的圆孔,分别在左上角,中央和右下角。它没有底座,下边被野草包围,加上风化严重,乍看去更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石碑上刻了四个大字:举头三尺。没有落款,没有碑文,出处不明,无人在意。
举头三尺有神明。
假如我说自己信奉这句话,恐怕没人相信,但实际上,我对它确实存有适当的敬畏。
人生正如面前的山坡,隐藏在浓雾里的未知数太多,行走时自然要小心翼翼。
这里很静,静得不像有人居住。我很享受这种氛围,刚闭上眼想要做个深呼吸,头皮忽然炸了一下,这是本能发出的警告:空中有东西落了下来。
在向旁边横跨两步的同时,我顺势转过身。啪的一声,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摔破在几米远的水泥地面,里边似乎装满了变质的食物,一股馊味扑面而来。
“我看到了,是九楼扔下来的!你们快去,别让他跑了!”
雾气中传来急促的喊话声,远处草丛里跳起个身穿绿色雨衣的人。他对着手机大声吼叫,飞快地跑向楼门,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晃晃悠悠。
果然是个人,我笑了笑。他隐蔽得不错,没发出太多声响,最初还让我以为是一只觅食的猫。
半个多月前一个周末的清晨,,有位女孩路过这个平台,被坠落的方砖砸得脑浆迸裂。于是我接到了一桩委托,来调查此事是否真的纯属意外。
方砖是堆放在楼后的建筑余料,谁都可以轻易拿到,所以难觅其主。
血迹早已不见,年轻生命消逝后,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楼前多了几根金属杆,顶端装有监控摄像,镜头覆盖了前方的每寸空间,其中还有两个指向天空。
然而委托人认为这只是亡羊补牢,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找到凶手或者肇事者后,该怎么处置?”我问。
“给他应有的报应。”委托人咬牙切齿道,“你是犯罪策划的高手,别让我失望。”
我惋惜地告诉他,我既不是神也不是法官,很难把握尺度,而且我从不亲手杀人。
“我知道,没关系。”他冰冷的声音几乎可以冻结电话线,“这样更好。”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并且发现自己并不是孤独的。高楼里突然变得很热闹,脚步声乱成一团,我猜刚才扔垃圾的那个家伙插翅难飞。
看来很多人都在寻找我想找的人,可惜他们是白费力气。我不认为方砖与垃圾袋之间有任何关联,很少有人会愚蠢到顶风作案。
听说这里的人都快疯了,看来没错,我得抓紧时间。
拎起沉重的行李箱,我弯腰驼背地走进了高楼。
一
我租的房子凑巧也在九楼。
十几个横眉立目的男孩将公共走廊堵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身材瘦高,他正在用力敲打902室的房门。一连串的怒骂和威吓从他的嘴里潮水般的迸发,终于冲开了紧闭的大门。
“段哥,我不是故意的。”门缝里伸出一张汗涔涔的圆脸,“就是图个方便。”
“少废话,跟我去派出所!”被称为段哥的男孩揪住小胖子的衣领,“快走!”
“借光。”我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你们挡住我的路了。”
人们的视线顿时聚集在我身上,那个男孩狐疑地盯着我,缓缓地松开了手:“你是谁?”
“新搬来的。”
“为什么要来这里住?”他的口气很不友好。
“因为我交了房租。”我淡淡地回答。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他凑过来,“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必须回答。”
“来的时候,我发现山坡的草丛里全是垃圾袋。”我答非所问地说,“难道全都是这位仁兄的杰作吗?恐怕在场的各位人人有份。别把非常时期当成犯神经的借口,警察不会像你们这样没有判断力。请散开吧,我很累,想早点休息。”
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挥手制止了众人的哗然:“你看上去不像是学生。”
“我复读了七年才考上大学,不容易吧?”我微笑道。
他被激怒了,抬起胳膊,手指弯曲停在半空,似乎在犹豫是否动粗。我盯着他的手,指甲剪得很短,这种人表面果断,内心却时常在挣扎,不过一旦下了决定就很难动摇。
他缓缓地放下了胳膊,哼了一声,回头瞪了小胖子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到走廊里恢复了清净,小胖子探头探脑地走出来:“多谢大哥解围!我叫秦刚,哎,你住隔壁?那咱们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事记得喊我,我一定帮忙!”
创造一个敌人后,必要结交一个盟友,这是我处世的原则,何况我已经事先调查清楚,这个小胖子正是女孩死亡时的目击者。
结交朋友有时很简单:扫清门前雪,顺便替人除掉瓦上霜。
“那家伙是谁?”我边开房门,边漫不经心地问,“真够横的。”
“他叫段斌,是理工学院大四的学生。咱们这儿住的都是学生,他的威望最高。半年前有几个小流氓闹事,被他赶跑了,从此大家都把他当成了楼长。”
秦刚回答得很详细,看来他已经把我当成了一条值得抱紧的大腿。
“我在楼前看到个穿绿色雨衣的人,是他通风报信的。”
“绿色雨衣?”秦刚困惑地摇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这种打扮的人。”
我也没见过。我仔细地观察过聚集在走廊里的男孩们,身材都不像。守株待兔的人,在兔子撞死后却消失了,真有趣。
询打探情况和赶路一样,欲速则不达,所以我并不急于追问,和他客套了几句,进了屋子开始整理行李。
收拾停当后我趴在窗前向下张望,那个女孩是楼道门口被砸死的,与我的位置大约有三十度夹角,二十多米的距离。就算瞄准了扔,也未必能准确命中头部,除非距离目标比较近。
根据警方的调查,女孩被击中前在和秦刚讲话。这里潮气很重,加上已经是深秋,家家窗户紧闭,想要比较有把握,至少应该在四楼以下投掷,那么扔完后关闭窗口的声音很容易被秦刚察觉,风险实在太大。
那个女孩是偶然经过此地,没有任何人可以预见,这一点无疑否定了事先布置的可能。
要我调查真相实在有点讽刺,我的职责向来是让真相永远地隐没在黑暗中。可我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很独特:嗅探血腥味的能力,鲨鱼比猎狗要强得多。
我从不急于下结论,但强烈的直觉却在反复强调,谋杀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我疲倦地打了个呵欠。俗话说祸不单行,除非再出现类似的受害者,落实了存在谋杀的可能,才能提起我的兴致。
此时此刻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