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都结束了。 我松开了抓住楼顶栏杆的手,身体向下面倾斜,双脚离开了混凝土栏杆角。身边刮起了风,重量把我拉向下方,我向建筑物下面掉下去。 我的身体穿过三十层下面的玻璃制大厅顶棚,落到地板上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五六秒。在加速度的作用下,我的身体将穿过玻璃制顶棚,猛烈地撞击大理石地板后粉身碎骨,要么头盖骨破裂、要么脑浆蹦出、要...
一
一切都结束了。
我松开了抓住楼顶栏杆的手,身体向下面倾斜,双脚离开了混凝土栏杆角。身边刮起了风,重量把我拉向下方,我向建筑物下面掉下去。
我的身体穿过三十层下面的玻璃制大厅顶棚,落到地板上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五六秒。在加速度的作用下,我的身体将穿过玻璃制顶棚,猛烈地撞击大理石地板后粉身碎骨,要么头盖骨破裂、要么脑浆蹦出、要么颈椎折断当场毕命。还有,这张脸也即将会撞得稀巴烂,无法辨认。
大学时代,曾经看过一张被棍棒敲打而完全失去形体的人头照片,连与头部完全分离。说不准,我的脸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并不是我不害怕,但即便如此,结束这一凄凉的人生是我最后的愿望。
地面越来越逼近我,头发被风粗暴地吹了起来,我闭上了眼睛……
我之所以走到今天的这一地步,完全是因为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刚入高中的第二天早晨。
分配班级后,坐到指定座位上的我望着窗外,联想到即将开始的单调而无聊的高中生活。其他的女孩子们早已认熟了脸,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刺激着我的耳膜。各个都奶味十足,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女孩子们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约会、男朋友、在图书馆碰见的男孩子们、初吻等等,简直无聊透了。
与中学时代一样,上高中后我依然成为了孩子们的注视对象:像丝绸一样摇晃的头发,圆滑的脸形和像婴儿一样嫩白的皮肤,长长的眼睫毛和明亮的眼睛上面恰如其分的双眼皮,笔直的鼻尖两侧左右对称的圆珠般的鼻球,长度合适的人中,柔软地突出的嘴唇和微笑时轻轻地往上卷起的嘴唇尖,以及所有这些部位的无可挑剔的完美协调。
到了初中,我已经习惯于接受来自周围的羡慕的眼光。虽然偶尔也有麻烦的时候,但因美貌而得到他人的注视,是令人愉悦的事情。
带着漂亮的脸蛋来到这个世界,是活在人世上的最合适的条件。世间对漂亮女子无限宽容。抓住妈妈的手,走在马路上时,从素不相识的叔叔或大爷手中得到糖果的事情令小时候的我感到无比的惶恐,但上初中以后,我越来越熟悉于向我伸出的各种特惠,并开始利用这些特惠。
入女高时,我不仅完全熟悉于周围的目光,而且已经掌握了受到人们注视时装出毫无察觉的样子的要领。我没有必要去搭理那些注视我的眼神,只需要用白白的手指尖将流下来的头发梳到耳朵后面,淡然地望着窗外。看到我的这种姿态的人们大概都认为我陶醉于自己的美貌。
当然装模作样的我根本不可能进入沉思。此时的我只是感受着注视我的目光带来的喜悦,头脑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那一天也一样。我望着窗外,享受着注视我的目光,用手指尖弹着那些目光中的羡慕之心。刚过早晨八点,我旁边还没有人坐。事实上谁坐都无所谓,因为座位是按照学号排列的。我是25号,坐在我旁边的应该是26号。那一时刻为止,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来自旁边的极为不舒服的气氛。
小时候,吃鲫鱼面包时,突然咬到了很硬的东西。当把嘴里的东西吐到手掌上时,从面包碎末里突出的竟然是摇晃了好几天都没有掉下的我的虎牙。当时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高中的第一天早晨,坐在教室里的那天早晨,在我旁边又出现了那种感觉。我用余光看了一下,看到她坐在我的旁边,就是那个令人产生不快感的主人公——她。
那一瞬间我吓了一跳。
因为,那是一张非常难看的脸:硬梆梆的头发,头发里砸进土豆块般的突出的额头,深深凹进去的小眼睛和集聚在眼睛周围的肌肉,低矮的朝天鼻子,比鼻尖还突出的牙床和门牙,红红的皮肤和张开的毛孔,无秩序地突出的青春豆,以及所有这些因素的不协调,应该说对这张脸的称呼“面孔”比“脸”更合适。
这张脸的主人悄悄地走进教室,连招呼都不打,就坐到了我的旁边。当然,毕竟是自己的座位,没有必要得到他人的许可。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行为让我觉得非常无礼而不快,我想把那种不快感传达给她。
我继续装作望着窗外,时而用眼睛的余光偷看她。她拿出笔盒,从中取出自动铅笔开始按后部的推杆。自动铅笔表面粘有分不清是口香糖痕迹还是贴纸痕迹的黑糊糊的印。连续按了十多次,但不见铅笔心出来,她这才看了我。她的眉间很宽,像唐氏综合症患者。从正面看到的她的脸更吓人。她犹豫了一下,张开突出的嘴唇问我:“对不起,你有铅笔心吗?”
瞬间,我出现了闻到恶臭的错觉。看到她那张脸,还没到三分钟,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让我瞠目结舌。我看都不看她的脸,用耻笑的语气回了一句:“没有给你用的。”
我希望我的话能重重地刺激她,希望她不再提出这种要求。不是,希望她以后不要再跟我讲话。但是她再次问了我。这一次,嘴边还带着难看的微笑,带微笑的脸像皱歪了的腌黄瓜。
“不要那样,借我一根吧!”
我一下子怒气冲天。
“借我一根吧?”
她的语气跟农村的泼妇拖着拖鞋来到菜市场买几快钱的豆牙时,想多要一小把时一模一样。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为了一小把豆牙而跟农村的泼妇斤斤计较的豆牙商贩。我瞪了一下她的脸,之后在她耳边小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指使我?”
说完,我安静地站起来,把发愣的她抛在后面,走向了洗手间。然而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我和她之间的那段该死的恶缘的开始。
没有人对带刺的玫瑰心怀恶意,我本人也认为玫瑰应该拥有锋利的刺。我周围的人也对我的这种观念没有异意。
“没关系,没关系,美女嘛!”
遇到她时也一样。
虽说我是高一的学生,但只要画淡妆出门,从满脸青春豆的的男孩子到岁数相当的老人,都盯着我看,甚至有些人还特意跟我几步欣赏我的美貌。上高中不久后,我的大名已经传到附近的男高中。早晨上学时,很多男学生的目光都朝向了我,甚至一些男学生闯进我们女高的大门来看我,其中也有要跟我交朋友或红着脸递给从爱情百科书上抄写的求爱信的家伙。
我对他们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因为没有什么感觉,不可能有什么反应。我只需要边接受他们向我承上的好意,边用即不是肯定,又不是否定的暧mei的微笑来回应。他们就误认为跟我来往的意图得到实现或认为这次虽然没有成功,但今后肯定会有机会,便更为我神魂颠倒。
遇见她之后,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自从我的人生路上出现她以后,倒霉的事情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像灵敏的蛇一样,她慢慢地侵蚀我的一切,而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不知不觉地卷进她的计谋。
那一天,侮辱她之后,我决心再也不跟她说话。我重新回到座位时,她的表情很自然,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她只是用脏兮兮的手指甲挤已经发脓的青春豆。我坐到座位上,她若无其事地问我:“对不起,能借我镜子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