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年间,东北獾子岭上窝着一伙土匪,大当家报号“趟地龙”,手下能人不少。比如生得尖嘴猴腮的黄师爷,精明透顶,路子也熟,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比如鬼手七,当是得了贼祖宗的真传,世上就没有他撬不开的门,打不开的锁。话说这天,安插在青松镇的眼线来报,称秦家皮货行刚做成一笔大买卖,白花花的现银还没来得及往城里的钱庄存,瞅着真叫人眼珠子发烫。 这秦...
晚清年间,东北獾子岭上窝着一伙土匪,大当家报号“趟地龙”,手下能人不少。比如生得尖嘴猴腮的黄师爷,精明透顶,路子也熟,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比如鬼手七,当是得了贼祖宗的真传,世上就没有他撬不开的门,打不开的锁。话说这天,安插在青松镇的眼线来报,称秦家皮货行刚做成一笔大买卖,白花花的现银还没来得及往城里的钱庄存,瞅着真叫人眼珠子发烫。
这秦家皮货行的掌柜名叫秦壬,生性豪爽大方,平素结识了不少能打能拼的武把式兄弟,而且和县衙走动得也勤,谁敢闯院打劫,捕快眨眼便到,就算你有土遁的能耐,也未必能逃掉。“趟地龙”心下正犯嘀咕,黄师爷捋着他那撮稀稀拉拉的山羊胡,慢条斯理开了腔:“大当家,机会难得,今晚就冲围子端了它吧。”
冲围子是土匪黑话,即翻墙入院。“趟地龙”犹豫哼道:“老子也想动它,可就怕兄弟们被县衙那帮捕快给包了饺子。”
“捕快倒没啥事儿。”黄师爷回道,“我听说,秦家和县衙闹矛盾出分歧了。县衙嫌秦家上贡的份子钱太少,早就想杀杀秦掌柜的威风。”
“是吗?”“趟地龙”兴奋地跳起,但很快又坐回了虎皮交椅。即便捕快不出头,秦掌柜还有一帮功夫不弱的兄弟呢。再者,秦家那高墙大院也不可小觑,难爬难攀。这时,鬼手七扯着公鸭嗓子接了茬:“大当家,干吗要爬墙头?有我呢,咱大摇大摆走大门!”
“大当家,你就准备人手,等着发财吧。”黄师爷叫上鬼手七,乔装打扮一番后下了獾子岭,撒丫子直奔四五里外的青松镇踩盘子去了。
闲话少叙。且说黄师爷兜兜转转,不消片刻便探知:谈妥大生意,秦掌柜非常高?,特包下醉月楼,请了各路朋友共饮同贺。得此消息,黄师爷登时乐得胡子翘上了天—那醉月楼的跑堂伙计,正是獾子岭布设的上托(土匪行话:眼线)!等到开宴,瞅准机会,往酒里撒一大把蒙汗药,管叫你们全钻桌子底下去。再说鬼手七,这功夫,他已扮作叫花子,拎着根打狗棒晃悠到了秦家的深宅大院前。门口,有个老仆在擦拭朱漆门板,一下一下,格外仔细。特别是擦到那双衔环铺首时,更是小心翼翼,神色恭谨。
所谓铺首,坊间也叫响器。一般由铜铁铸成朱雀、虎狮、龟蛇等异兽头部形状,成双成对,镶嵌于门板中部位置。一为方便叩门叫门和开门关门,二为祈福,驱祟辟邪。秦家大门上的铺首,非虎非蛇,是貔貅,怒目圆睁,相貌威武,且非铜非铁,是金的,光灿灿甚是耀眼。
“老人家,这是谁家啊?真够气派的。”鬼手七边搭话边往前凑。
“你是外地来的吧?这可是青松岭第一大户,秦掌柜家。”老仆笑呵呵回道,“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干粮。这是秦掌柜嘱咐过的。他仗义疏财,心肠热着呢。”
仗义疏财?哼,今夜就让你倒霉破财。鬼手七四下瞅瞅,见无人注意,忙跨进门槛瞄了眼铁将军和挡门棍。嘿,稀松平常没啥高难之处,只要数到三,保开。鬼手七掉屁股要走,却又盯着貔貅金铺首吞咽了口唾沫:还有你这个丑八怪,到时也得撬走,找金匠化整为零打一堆金镏子,嘿嘿,足够我去怡红院快活几年了。敢瞪我?不服气?我让你不知好歹!鬼手七拧把鼻涕抹上了貔貅金铺首的嘴巴,接着乐颠颠寻黄师爷去了。
当夜戌时,獾子岭大当家“趟地龙”带领十几个喽下了山,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青松镇,摸到了秦家门前。
“醉月楼那边的情况如何?”“趟地龙”压低声音,再次问黄师爷。“小心驶得万年船,做打家劫舍这等勾当,万不可掉以轻心。”黄师爷打包票说:“放心吧大当家,方才上托传来话,秦掌柜和他那帮兄弟全趴下了。这院里,只剩下老头儿娘们和孩子,随便咱们拾掇。”
“那官府里的捕快呢?”“趟地龙”又问。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黄师爷道,“我给捕快头儿打点了些酒钱,他则给手下放了假。天亮之前,只要不作翻天,就不会有人来管来抓。”
“既然如此,你鬼手七还愣着干啥?”“趟地龙”抬腿踹了鬼手七一脚,“快撬门,速战速决。”
不得不说,鬼手七的确有两下子。铁丝在手,三捅咕两捅咕,“咔吧”,硕大沉实的铁将军开了。紧接着又从腰间掏出样小物件,塞进门缝拨弄几下,门闩也脱了位。大功告成,为防铺首衔环发出声响,鬼手七攥住它轻轻一推,门板无声开启。
“大当家,招呼兄弟们进吧,可劲抢,可劲拿。”鬼手七收了撬门压锁的家什,率先扎进了院。
嚯,这秦家不愧是青松镇首屈一指的富户,院落还真是宽敞。回廊环绕,曲径通幽,摸黑一通转,直累得脚跟发软,也没找到正地方。不对劲,此次跟来的几个喽,个个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脚程快着呢,即使秦家院子再大,转悠这半天也不可能找不着正屋啊。生性诡诈多疑的黄师爷禁不住心头一“咯噔”,一把薅住了鬼手七的后脖颈:“你咋踩的盘子?我咋感觉像走进了坟地?”与此同时,大当家“趟地龙”也觉头皮发紧:“怕不是遇到鬼打墙了吧?风紧,扯呼!”
众人一听,拔腿就往门口跑。哪知这厢刚转过身,眼前便一下子豁然大亮,金光闪闪炫人眼目。仓皇四顾,“趟地龙”、黄师爷和一干喽全惊得目瞪口呆,下巴差点儿脱臼—
天!周遭的一切,包括通道、墙壁、地面,全是金子做的!
通道怎么是圆形的,还有弧顶?鬼手七探手触摸,居然还在蠕动,像极了胃肠。而“胃肠”这个字眼乍从脑袋里蹦出,鬼手七当即肝颤心哆嗦,想起了午后来踩盘子时捉弄铺首的愚蠢之举。
貔貅,上古神兽,有嘴无肛,神通特异,吞万物而不泄,与龙、凤、龟、麒麟并称民间五大招财瑞兽。胆敢亵渎它,哪能得好?十有八九,我们压根就没进入秦家,而是钻进了铺首金貔貅的肚子!心念及此,鬼手七惊声大叫起来:“大当家,黄师爷,我们在貔貅的肠子里!千万别往回跑,貔貅没屁眼,没法子把我们拉出去!别拿金子了,保命要紧,快跑啊!”
跑,跑,脚不沾地、累死累活地跑……
不知跑了多长时辰,就在众匪终于找到出口,接二连三如下饺子般蹿出,“噗通噗通”摔趴在地的那刻,暗夜已散,天色早已放亮。更为糟糕的是,秦掌柜正和他那帮武把式兄弟从醉月楼回家。只是谁也没瞧见,这帮土匪是从哪儿、又是如何摔落到他们脚下的。
此时,鬼手七恍惚看到,那铺首金貔貅似冲他眨巴眨巴眼,一丝嘲笑从嘴边疾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