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沟的深处有一块巨石,方方正正,像一面大土炕。 有石匠估量说,这块石头要是凿开了,起码能做上百个碌碡,七八十个磨扇。 这块石头呈青褐色,像钢铁一样坚硬,钢钎凿在上面直冒火星,石头上最多留一条印痕,不见一点碎屑。 野狼沟是典型的黄土高坡地貌,沟里虽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淌,可是溪流的底部都是细细的土沙和小鹅卵石。 这么有棱...
野狼沟的深处有一块巨石,方方正正,像一面大土炕。
有石匠估量说,这块石头要是凿开了,起码能做上百个碌碡,七八十个磨扇。
这块石头呈青褐色,像钢铁一样坚硬,钢钎凿在上面直冒火星,石头上最多留一条印痕,不见一点碎屑。
野狼沟是典型的黄土高坡地貌,沟里虽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淌,可是溪流的底部都是细细的土沙和小鹅卵石。
这么有棱有角,巨大非常又坚硬无比的石头,谁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这块石头有个很有意思的石头,叫狐会石。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
当年村里有个叫德爷的老汉,半夜进沟去偷摘生产队地里麦穗,出沟走到大石头旁边的时候,他听到大石头上有嘀嘀咕咕的声音。
德爷背着半麻袋麦穗,怕被石头上的人发现,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要知道那时候偷摘生产队的麦穗可不是一个轻巧的罪名。
一想起队里的民兵凶神恶煞整治坏分子的情景,德爷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悄悄蜷缩在石头下,冷汗流了一脊背。
德爷心想:见了鬼了,自己只顾埋头赶路了,谁想到大半夜的这石头上还有人呢。
正在德爷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忽然听到石头上有个人声说:那躲在石头下的朋友,上来见个面吧,能遇见就是缘分啊!
德爷一听,心想这下糟了,这野狼沟沟深路险,自己跑是跑不掉了,要是这些人一呼喊,自己偷掐麦穗这事情铁定要闹得全村皆知,不如上去大大方方见个面,不见得这些人非要揭发我。
德爷这么一想,就站起身朝石头上打了个招呼。
月光朦胧,德爷看到石头上盘腿坐着四个矮矮瘦瘦的小老头子,这四个老头的中间,放着一个坛子,四个酒碗。
德爷心想:这四个老家伙真惬意,这年头还能弄到酒,大半夜的在这荒郊野地喝酒,我看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人。
德爷正在胡思乱想,石头上的一个小老头对他说:“朋友,站在那做什么,上来一起喝一杯。”
德爷多年不沾酒了,闻到酒香直咽唾沫,他见那几个人热情,也就不再忐忑,把背上的麦穗往草丛里一丢,纵身就爬上了大石头。
坐在对面的老头子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个碗,给德爷斟了一杯酒。德爷喝了一口,觉着这酒味道芬芳,确实是难得的好酒。
几个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每个人都喝了三四碗。那个酒坛子不大,但是不管怎么倒,里面的酒就是倒不完。德爷也没有在意。
渐渐地,德爷不再拘束了。
他问这几个小老头说:“你们大半夜在这喝酒,这酒不会是从队里的仓库弄出来的吧?我听说那仓库里的高粱酒有超过十年的陈酿呢!”
小老头子们面面相觑,然后哈哈大笑说:“我们这酒的确不是自己酿的,不过也不是从你们生产队的仓库里弄的。”
德爷又喝了一口酒,想想村里粮仓中有粮,大家却还是挨饿,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有个小老头问他说:“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呢?”
德爷借着酒劲说:“要是没难处,谁愿意三更半夜跑到野狼沟提心吊胆掐麦穗,家里有四张嘴都等着吃呢。”
那老头子说:“是啊,你们和我们日子都不好过。我们现在还不是提心吊胆的。”
德爷说:“今晚的事情,你们不要说出去,我也不会说出去。”
那些小老头子又笑着说:“朋友你放心,揭发告密、栽赃陷害,是我们族人深恶痛绝的事情,再说,你这点事情能算是什么呢,你不也是为了填饱肚子,养活家人吗?”
德爷放心了,端起酒碗又喝了几口。他随口问道:“你们几位是哪个村的人呢?说实话,好像从没见过。”
坐在德爷对面的老头子说:“我们世世代代都住在这沟里,现在呦,被人赶得四处奔波,无家可归啊!”
德爷说:“你们也苦啊,就是不知道什么人赶你们,没王法了?”
其他老头子都苦笑着摇摇头没说话,坐在德爷对面,一直在给德爷斟酒的那个小老头莫名其妙地说:“我们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却不把我们当朋友啊。”
德爷还想问,这些老头子却说:“相遇是缘,朋友你喝好了,趁着天黑赶紧回家吧,要不然,你草丛里的那麦穗子就背不出沟喽!”
德爷尴尬地笑了笑,正打算要溜下石头去取麦穗,却不想石头底下突然哧溜一声,蹿上来了一只皮毛灰白的狐狸,把德爷吓了一大跳。
那灰白狐狸也被德爷吓了一跳,一下子钻进了一个老头子的怀里。
那老头子笑眯眯地对德爷说:“别怕,这是我家人。”
德爷一时反应不过来。
老头子摸摸那只狐狸的皮毛,嘀嘀咕咕了几声,突然脸色大变。
他对另外几个老头子说:“有家人被夹子夹住了,得赶紧去想办法。”
老头子说完,转身看了一眼德爷说:“朋友,你赶紧回去吧,我们有重要事情去办,就不陪你了。”
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是德爷感觉这几个老头子都义薄云天,很有几分侠义古风。
他不由心生崇敬,大声对几个老头子说:“需要我帮忙吗?就是这麦穗我不要了,也愿意帮你们一把!”
怀里抱着灰白狐狸的那老头子很感动,月光下能看到他眼中热泪荡漾。
他对德爷说:“自家人的事情,还得自己人处理,朋友,你是个好人,以后日子会逐渐好过起来,只要你不打狐狸,就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这小老头说完,就和同伙跳下石头融入了夜色中。
德爷看到他们身影一闪,就不止所踪了。
他再借着月光仔细看时,只见高处的地埂上有五只狐狸在匆匆朝远处奔去,哪还有人的影子呢?
德爷心里明镜一般。
虽说他平时有点忌惮神神鬼鬼,但是真的遇见了稀奇事情,他反而觉得这世界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
只是在平时,很少有人愿意放下万物灵长这尊贵的身份,去和自然交流,去和动物沟通。
鲜有人去设身处地地想过这些同在一片土地上,同在一片苍天下的生灵的处境。
德爷背着麦穗往沟外走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很悲凉。
狐狸修行百年千年,受尽磨难,却依然逃不过人类的夹子。和动物相比,人生而尊贵,却鲜有怜悯之心。
谁知道你今生是人,来世不是狐?
德爷回村后,就私自给那块大石头起了个名字,叫“狐狸炕”。
德爷心里的想法很朴素,就是觉得和狐狸在巨石上相会这件事情,值得去纪念。
野狼沟野狐多,再加上那块巨石本来就像一面宽阔的炕,大家觉得有趣,就都随着他这样叫了。
多年后,有个文人到野狼沟游山玩水,看见了那块石头,十分惊奇。
这个有名的文人觉得狐狸炕这么名字不怎么文雅,于是就寻根溯源,请教到德爷那儿,问德爷为什么要给石头起那么一个名字。
德爷刚开始不愿意说,后来见那个文人诚恳,就把自己曾经和狐仙在巨石上饮酒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文人听了之后很感动,对德爷说:“这些狐狸肚子里能撑船啊!狐狸炕这个名字不太贴切,我来给它取新名字,这巨石既然是狐仙们聚会的地方,就叫‘狐会石’吧!”
文人说完,就挥毫写了三个大字“狐会石”,送给了德爷,德爷连声称赞。
文人本打算将这三个字刻在巨石之上,奈何那石头实在太过坚硬,就只好作罢,遗憾离去了。
德爷一生与人为善,见不得人残害生灵。
以前政府对老土枪管得不严,村里还有很多人打猎,德爷几乎给每个猎人都说过好话。
德爷劝别人不要再打猎,别人和他翻脸他也不生气,该劝的话一句也不落下。
村里人都觉得他变得有点古怪,不过大多数人都还是很尊重他。
后来,打猎不被允许了,但是野狼沟里的狐狸也难得一见了。进山劳作的人偶尔从草丛里惊起一只野兔,都会被大家当成稀罕看。
德爷说,要是在以前,进沟走几步路就能发现野兔或者野鸡的踪迹,狐狸也经常能看到,可是现在,这些东西都被害得差不多了。
毒药、夹子、气枪啊,人一心想着做坏事,谁也拦不住。
德爷病重临死前,对儿子叮嘱,要儿子把他埋在野狼沟。
儿子吃惊的说:“大呀,咱家的祖坟不在野狼沟啊!”
德爷回光返照:“那野狼沟,有你大最好的朋友……”
德爷死后不到一年,夏天的时候发了几场大暴雨。有一道闪电击中了狐会石,把这块坚硬如铁的石头生生劈成了好几块。
立秋前,野狼沟发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沟中浊浪滔滔,那破碎的巨石和野狼沟两边的庄稼,都被这一场洪水裹挟而去,不知所踪。
洪水停了之后,德爷的后人去看德爷的坟墓,虽然过了洪水,但是好好地在那。
墓碑还是竖立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