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了。 炸雷响起的时候,雨刷器就停在了车窗半腰,像被劈到了一样。 我这才不得不下车借宿,没想到发生了一件奇事。 四下荒凉,所幸停车的路边有一家店。 大门侧边立着四个字——梧桐公寓。 夜已深,服务生开门倒很快。 但他拒绝留宿,说自己只是听到雷声出来看看。 我有些急了:你怎么这样! 明明写着余床九十九个呢! 他说,美女,你什么眼神啊。 我又缓和了态度,就让我借...
雨太大了。
炸雷响起的时候,雨刷器就停在了车窗半腰,像被劈到了一样。 我这才不得不下车借宿,没想到发生了一件奇事。
四下荒凉,所幸停车的路边有一家店。 大门侧边立着四个字——梧桐公寓。
夜已深,服务生开门倒很快。 但他拒绝留宿,说自己只是听到雷声出来看看。
我有些急了:你怎么这样! 明明写着余床九十九个呢! 他说,美女,你什么眼神啊。 我又缓和了态度,就让我借宿一晚吧,车子走不了了。 他迟疑了一下,安排我住到一间休息室。
整个走廊,只有他一间屋亮着。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
赶紧休息吧。 他小声提醒说,别打扰任何人。
哦,我应了一声,推开他让我入住的房间。 开关啪嗒了两下,灯没有反应。 有个女孩说话了:灯坏了,凑合一晚吧。
哦,抱歉。 打扰到你了。
没关系,没睡着呢。 出门往左走,洗手间有灯,有新毛巾。
我去洗了脸,果然有一条新毛巾,心想明早再算价钱吧。 回到房间,不自觉又去按了灯的开关。
灯坏了。
哦,我忘了。 不好意思,又吵到你了。
没关系,没睡着呢。 在一道闪电的亮光下,我隐约看见女孩披头散发坐着。
怎么不躺下休息啊。
躺不下,心里愁。
什么事这么愁? 再愁也得睡觉啊。
你看到那个男生了吗?
刚才给我开门那个?
对,他是为了追随我,才来这里工作。 这就是我愁的地方。 你可不可以帮我劝劝他,让他先去完成学业。
我……我不是很善言谈。 再说你们的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别说跟你没关系,你先听我说完。 他是个天才,从小学习画画,在大学里动漫专业一直拔尖,考取了日本大学硕博连读。
厉害啊!
可他为了陪我,要白白放弃机会,那怎么行呢? 你一定劝他回家,下个月拿着录取通知去留学深造。
真是花痴啊,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别再说跟你没关系了,荣老师你认识吧,是他的妈妈!
荣老师? 我在记忆里搜寻着。 刚上中学的时候,我年龄小不太适应,荣老师给我补过课。 我记得她,还因为她是我家房客,带着孩子租过我家的一居室。 对,她的儿子学画画,花费很大。
想起来了! 我跟女孩说,那时,荣老师给我补课抵房租。 可我妈总是话里话外挤对她,好像以课抵租是发了很大的慈悲。 我说你也不去问问,荣老师给我上的课,能抵两倍房租! 我妈就拧着耳朵骂我。 荣老师却从不往心里去,总是满脸堆笑说着感激的话。 给我补完,马上又有别的孩子来上课。
听到这儿,女孩抽泣起来。
你别哭啊,荣老师是辛苦了点,可她的儿子很懂事啊。 他画画刻苦,学习也好。 有一次,他画了一幢洋房,门前鸟语花香,果树结满了果子,树下有几只鸡鸭吃食。 男孩说,他长大挣了钱,要让妈妈住进这样的家,再不用看房东脸色。 妈妈舍不得吃鸡蛋,就让那些鸡鸭多生几个……对了,他叫涛涛,荣老师每次叫涛涛、涛涛,都像叫醒三岁小儿一样,轻声细语的,对,就跟你讲话差不多……
女孩的哭声盖过了我的声音,哭得肝肠寸断的,我只好停下来。
好了,你也太爱哭了吧。 你们处多久了,他没跟你说过这些吗?
说过。 而且……那画里面,除了白头发的老妈妈,还有个小女孩,穿着米色风衣,是你! 我还笑他,你就知道多年以后妈妈老了,房东家的小姐姐还那么小吗?
这回,我俩都笑了。 她趁机说,你看,别说跟你没关系吧,他早都把你设计在未来里了呀。
你这是吃醋吗,小时候懂什么呀?
没有,我没有那意思,但总是缘分吧,就算是看在你荣老师的分上。 求你了,转告他,就说心心不爱他了,不想看见他。 劝他走吧,去重拾梦想,挑起家里的担子……
任凭她好话说尽,我还是没答应。 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再说不喜欢就直说,至于这么矫情? 可偏偏荣老师那又感激又抱歉的笑容,一遍遍浮现,让我心底莫名地酸涩。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 醒来女孩已不见踪影。 屋外,一位老伯扫着门前的落叶,一场秋雨一场寒。
早上好! 老伯,他们呢?
这里只有我这老头子。 对,新近还多了个年轻的看墓人。 你这姑娘胆儿真够大的,敢住这儿。
我一怔,跑去重新确认了门牌,四个字很工整——梧桐公墓。 旁边金属牌上写着:吉位九十九个,进院垂询。 我心里一惊,似乎从梦中突然醒来。
老伯,那他呢,年轻的看墓人?
去后面了,他指着墓园。 这孩子啊,命苦。 本来带女朋友回家见他妈妈,挺高兴的事,两人手拉手走着,杀出一个酒驾的,直接冲上马路牙子。 女朋友一把推开他,自己被撞得血葫芦似的,麻花辫都散了……
那女孩叫心心,自打她埋在这儿,男孩就一直守着,后来就留下看墓了,有工资。 这个点儿,应该扫甬道去了。 扫完了,他还要转到心心那儿,拿野花野草的编个麻花辫,放碑上。 这孩子,手还蛮巧。
那他家人同意吗?
就一个妈,来祭过心心一回,别看头发都白了,人还是很有气质。 当妈的说,尊重儿子的选择。 唉……孩子重情是重情,可有他这么拉着扯着,只怕那心心姑娘上不了路啊……
墓园很大很肃穆。 梧桐叶子一片片落下,平躺在地上,像是不言不语在用心铺着路。 我的眼泪不知为什么冲了下来,模糊了这世间也是世外的良辰美景。
转了一刻钟没看到人影,我开始心急如焚。 默念了一句“各位,大早晨的,打扰了”,便轻声喊道:涛涛,涛涛——
有人向这边小跑过来,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像心脏的跳动一般。 四野寂静无人,脚步声响彻天际……
我怎么又念叨起十五年前的那件奇事了。 难道是因为今天早晨天空晴朗,我推开窗户,看见我的女儿知心穿着米色风衣,和她白头发的奶奶在果树下喂鸡了吗?